〃这儿有什么吸引我?天高地阔、烈日、风暴,孤寂的生活有欢喜,有悲伤,连这些无 知的人,我对他们一样有爱有恨。混淆不清,唉!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如果这片土地是你的,你会怎么样?〃
〃大概跟你一样,学了护理医疗。其实……不是我的和是我的又怎么分别?〃我叹息着 。
〃你没有想过独立?〃沙伊达静静地说。
〃殖民主义迟早是要过去的。问题是,独立了之后,这群无知的暴民,要多少年才能建 设他们?一点也不乐观。〃
〃会有一天的。〃
〃沙伊达,你这话只能跟我讲,千万不要跟人去乱说。〃
〃不要紧张,嬷嬷也知道。〃她笑了起来,突然又开朗起来,笑望着我,一点也不在乎 。
〃你知道镇上抓游击队?〃我紧张地问。
她心事重重地点点头,站起来拍了拍衣服,眼眶突然湿了。
一天下午,荷西回家来,进门就说:〃三毛,看见了没有?〃
〃什么事?今天没出去。〃我擦着脖子上淌着的汗闷闷地问着他。
〃来,上车,我们去看。〃荷西神色凝重地拉了我就走。
他闷声不响地开着车,绕着镇上外围的建筑走。一片洪流似的血字,像决堤的河水一般 在所有看得见的墙上泛滥着。
〃怎么?〃我呆掉了。
〃你仔细看看。〃
……西班牙狗滚出我们的土地……
……撒哈拉万岁,游击队万岁,巴西里万岁……
……不要摩洛哥,不要西班牙,民族自决万岁……
……西班牙强盗!强盗!凶手!……
……我们爱巴西里!西班牙滚出去……
这一道一道白墙,流着血,向我们扑过来,一句一句阴森森的控诉,在烈日下使人冷汗 如浆。这好似一个正在安稳睡大觉的人,醒来突然发觉被人用刺刀逼着似的惊慌失措。
〃游击队回来了?〃我轻轻地问荷西。
〃不必回来,镇上的撒哈拉威,哪一个不是向着他们的。〃
〃镇里面也涂满了?〃
〃连军营的墙上,一夜之间,都涂上了。这个哨也不知是怎么放的。〃
恐惧突然抓住了我们。车子开过的街道,看见每一个撒哈拉威人,都使我心惊肉跳, 草木皆兵。
我们没有回家,荷西将车开到公司的咖啡馆去。
公司的同事们聚了黑压压的一屋,彼此招呼的笑容,竟是那么的僵硬。沉睡的夏日,在 这时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每一个人的表情,除了惊慌和紧张之外,又带了或多或少受了侮 辱的羞愧和难堪。
〃联合国观察团要来了,他们当然要干一场,拼了命也要表达他们对撒哈拉的意见。 〃
〃巴西里听说受的是西班牙教育,一直念到法学院毕业,在西班牙好多年,怎么回来打 游击,反对起我们来了?〃
〃公司到底怎么办?我们是守是散?〃
〃我的太太明天就送走了,不等乱了起来。〃
〃听说不只是他们自己游击队,摩洛哥那边早也混进来了好多。〃
四周一片模糊的说话声忽高忽低地传来,说的却似瞎子摸象似的不着边际。
〃妈的,这批家伙,饭不会吃,屎不会拉,也妄想要独立,我们西班牙太宽大了。照 我说,他们敢骂我们,我们就可以把他们打死,呸!才七万多人,机关枪扫死也不麻烦,当 年希特勒怎么对待犹太人……〃
突然有一个不认识的西班牙老粗,捶着台子站了起来,涨红着脸,激动地演说着。他说 得口沫横飞,气得双眼要炸了似的弹出着,两手又挥又举,恨不能表达他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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