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意识地摔了电话。当我意识到事态严重后,捧烫山芋似的哆哆嗦嗦拾起电话,放到耳边喂喂喂:“说话!你他妈说话呀!人在哪儿呢?”
大约半个小时后,出租车司机带着我在横滨市区四处乱窜。由于我说不清地址(实在是成老头儿急怒之下说得不清不楚,磕磕巴巴把两句日本话说成了某地方言),司机也是干挠头。后来,终于让我逮着远远杵在酒店门口东张西望的成老头儿,我立刻叫司机停车,撇下一把钱迅速钻出汽车。
原来,那没长心眼儿的被我一番严词绝了交情,追着打了我一天的电话(那时候手机断电,我的正在街头游荡,公园露宿),越想越觉活着实在没意思,就带了本日语字典偷偷下楼去药店买安眠药,准备一睡不醒,不料却被早已看出端倪的老爹逮个正着。成老头儿哪是侠女的对手啊,一个错身,便被侠女甩在后头。
就这样,念念在我赶到之前已经在酒店最顶层的天台上吹了一个小时的冷风,被无遮无拦的紫外线灼得小脸儿黑里透红。她老爹要报警,她声称只要看见楼下停着警车就照准它来个玉女投梭。她老爹跪地哀求问她要什么,要什么老爹都答应,她就哭,机械地掉眼泪,哭鼻子娃娃似的哭个不停。
我坐电梯升到顶层,身旁的成老头儿拿着电话当对讲跟楼顶那没长心眼儿的一搭一对,不时让我听听,电话那头儿也不说话,就是哭。我问念念都说什么了,他傻愣愣地摇头,我也傻,就没想到拿过电话亲自安慰念念一番,说我来了你快下来吧要不我就快断气儿了!
事实上我真的跑岔气了——出了电梯才知道,敢情还得爬楼梯才能上天台,我就在心里操这酒店设计师他奶奶。
当我呼出一大口浊气一脚迈上天台的时候,那没长心眼儿的正在成老头儿的跟班随从的围攻之下抬起一只脚跨上围栏,呈金鸡独立之势,回首鹤望。
太吓人了!
“你给我下来!”我吼道。成老头儿也跟着我屁颠儿屁颠儿跑上来,呼哧呼哧连喘气带吆喝道:“闺女……爸,爸,没骗你……他真的来了……”说完就捂着肚子一屁股坐到地上,好险没顺着楼梯骨碌下去。
那没长心眼儿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立刻收住眼泪,目光呆呆地望着我,呆了足足一分钟。隔着长长的天台狭道,我一步步走出黑暗的阴影,又一步步走近围栏,一颗心时刻揪得紧紧的,生怕她恨我恨到极点,一个不冷静纵身一跃,给我留下个当代陈世美的骂名,让人糗我一辈子。我本来就够窝囊的,再糗一糗也没关系,可这人竖着跳下去肯定得横着抬走啊,往下一跳可就再也上不来啦!
“抬头看看天,要多美有多美;低头看看我,要多傻有多傻。乖,下来吧,你看,我这不是上赶着给你欺负来了么!听话,自己慢慢跨过来……不想自己走?好!那我过去抱你……你看,我这红扑扑潮乎乎的肥脸蛋儿正等着你过来掐呢……
我分开人群,一步步挪着靠过去,心里哆嗦得要命……近了,更近了,成功在望,傻丫头可千万别动啊!我长臂一伸,一把薅住她的前襟,心脏像安上弹簧似的往外蹦,“我的妈呀,你可吓死我了……”。
她像个木偶似的木然不动。见我怪模怪样的着实可乐,她也不乐,而是缓缓地弓腰拔背,低下头来仔仔细细研究我的脸,我的脸不大,没什么可以参观的沟沟坎坎,她就转着圈地研究,半晌,嘴咧成瓢,“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刚稳住的一颗心心又是腾的一跳,奋力一把将她拽过来,死死地按在怀里,脑子里就一个念头:想睡觉。
“可把我折腾惨了!”我挥手就想扇她一巴掌,奶奶的,赐我那么多猪蹄我还没回敬你呢!可低眼见她正可怜巴巴地抬头望着我,两只黑黑的瞳仁被红肿的上眼皮盖住半边,浑身大抽小抖个不停,我的心立刻软了,头一偏,一脸决绝:“掐吧!我说话算话,大人不骗小孩儿,给你掐,还热的乎呢!”
她“扑哧”一声喷笑,鼻涕迸了我一脸。我刚想窝囊她几句,见她又哭,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哭哭笑笑跟刚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似的。我抄起她就下楼,成老头儿边指路边哎哟心疼他女儿,让我小心点。
我将念念放在床上,心想又他妈虚惊一场,但愿小雅平平安安的,即便路途不顺也是有惊无险。回头一望,见门口挤挤擦擦塞了一大堆人,“都滚!别他妈跟这儿堵着!”
我一脑袋糨糊,乱得没边儿,谁碰我一下我都得愣上半分钟才能反应过来。
“萧哥……”
“嗯?”
“你过来,坐过来……”
念念软瘫在我腿上抽抽噎噎哭得别提多伤心。我像摩挲一只小猫那样抚着她的头发,直到她哭声渐歇。哭累了,她就趴在我腿上孩子似的睡着了。我的腿被泪水打湿,凉嗖嗖的,心里也凉凉的。我想,不管怎么说,她是被我给弄伤了……
成老头儿和我对了几次眼,彼此谁都没开腔。他左思右想也想够了,觉着没趣,抬起屁股要走。“等等,你还是在这里会好一点儿。”我压低声音对他说。
“算了吧,”他也压低声音,仰天长叹,“本来以为这个事该结束了,你能正视自己,我的女儿也成长了,这挺好的。可是,还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我,我他妈不管了……只要你不存心坑我女儿,你们爱怎么样,都随你们去吧!”他长长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的廊壁上。
我用一只手一遍遍开合着手机盖,翻来覆去地看,却没有电话打来。不知为何,整座酒店死一般的寂静。我倚坐在床边,渐渐的,一半屁股开始火烫,接着,一条腿变得麻木、僵硬,再后来,另一条腿也深受感染,开始麻木不仁起来。念念睡得死猪一般,我不得不动了站起来活动一下的念头,于是轻轻抬起她的胳膊,既而是脑袋,然后是上半身……
“别走!”念念睁着迷离的睡眼伸出一对小钢钳一把扣住我的手腕,“你要干嘛?”
果然侠女风范啊!在睡梦中都比常人机警,“念念,我快被你压瘫痪了,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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