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城四季更替,依序进行,从来不管城头插的是谁家的旗帜。
陈宝祥听不到枪声和爆炸声,心里如同悬着一面巨大的战鼓。鼓槌已经举起,一落下来,就是奔雷一般的澎湃鼓声,就有一场鏖战瞬间发动。
“真想飞身上马,枪出如龙,破关杀敌,救她——”
他浑身的力气无处发泄,猛地抽出了那把攮子。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曾当着连城璧、大青衣的面发誓,愿意代替顾兰春去死。
如今,他身无双翼,无法飞越高墙,只能任由外面的战斗如火如荼展开。
一战之后,他能活下来,而万花楼的人就未必了。
哗啦一声,屋顶瓦垄一响,有人从屋檐上轻飘飘落地,闪身进了侧面的西厢房。
那人手里举着双枪,枪口对准大门方向,正是苗家巷里杀敌救人的毡帽汉子。
看这架势,如果黑衣人发现他,立刻就要开枪杀人。
陈宝祥愣了愣,那人伏下身子,趴在窗台上,向他招手。
他走过去,毡帽汉子低声开口:“在下是万花楼阿飞,传大青衣命令,陈老板,你什么都不要做,遇到万般事都要冷静。济南城内外情况有变,毕家兄弟有可能摆下空城计,三路出击,全都落空。”
陈宝祥吃惊,他在梦中听见顾兰春说“失空斩”,其实并非有人托梦,而是他依据自身的江湖经验,已经有了预感。
“既然是空城计,速撤才是唯一应对之策,还等什么?”
“大宗主有令,刺杀船越,破坏日本人的细菌战计划。这是南方军总参谋部最新指示,即便赔上万花楼十几条人命,也在所不惜。”
陈宝祥顿足,皱眉不语。
船越是此局的诱饵,而这诱饵太大太强,万花楼已经被逼上梁山,不得不更改计划,冒着飞蛾扑火的危险,也要奋力一击。
“大青衣说,你留在这里,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得苟且偷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果她死了,不必揪心,来世再见。”
陈宝祥咬着嘴唇,不知不觉,血丝渗出,满嘴都是血腥气。
“这太愚蠢了,明知是空城计……大宗主怎么会如此愚蠢,拿所有人的命去赌?”
阿飞冷冰冰的脸上忽然有了笑容:“陈老板,你不是万花楼的人,永远不会懂。我们活着,只做一件事,那就是杀鬼子。从北平到沪上,几百次行动,几干条命,都毫不犹豫地扔进去,就是要在华夏大地树一面旗——一面中国人的不屈抗日大旗。三军不可夺旗,旗在军在,旗亡军亡!”
陈宝祥怔住,他虽然也发誓杀鬼子、报家仇,但却从未想过“树旗”。
“三干里江山如画,万花楼一剑风流。总要有一群傻子,为南方军北伐而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做抗日的先锋军。陈老板,好好过日子,忍得胸中一口气,将来南方军进城,为反攻出力!”
阿飞把双枪放在窗台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金条、十块大洋,交给陈宝祥。
“这一战,我冒了必死之决心,这些钱留给你,买把宝刀,上阵杀敌——”
陈宝祥说不出话来,只觉得金条和大洋上,带着阿飞的热血和豪情,烫得他掌心剧痛。
他想到自己画的那张日本狙击手布防图,赶紧掏出来,递给阿飞。
阿飞看了一遍,向陈宝祥挑了挑大拇指:“好,大宗主和大青衣没看错,陈老板是个明白人。”
陈宝祥苦笑:“您是高手,如果能给您帮一点小忙,我陈宝祥不胜荣幸。”
“走了,杀鬼子去了,呵呵呵呵……”
阿飞笑着,抓起双枪,出了厢房,嗖的一声,飞身上了高墙,随即消失在瓦垄后面。
陈宝祥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头上像戴了一条紧箍咒,疼得晕头转向。
他后退几步,坐在石磨边,把额头压在冷冰冰的石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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