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时,明台才惊觉自己的脸已经湿透了。
缓了好一会,待两人情绪都平静下来,明台才再次开口:“孟韦,我知道我在延安待过,所以一直被怀疑被监视,我不是共产、党,我也不怕他们查。但是刚才我说的话,你一定要放在心上。我虽然不怕他们查,但如果为此牵连到朋友,也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方孟韦终于慎重的点了点头。
送孟韦出门时,明台忽然又想起来什么,拉着他嘱咐:“孟韦,你那个表妹跟梁教授走的有点太近了。”
“梁经纶?他有问题吗?”方孟韦的神经一下又绷了起来。
明台摇头:“我没有证据,只是凭个人直觉,梁教授这个人太深沉,木兰这样天真简单的女孩子,跟着他容易吃亏。你也找机会点醒她。”
方孟韦一怔,近些天他忙着为大哥的事奔波,忽略了木兰。当即道了谢应了下来。想着等大哥的事情了结再好好管束木兰。
只是他没想到,在他大哥受审的前一天,北平却发生一件足以载入史册的重大事件。
☆、第八章
7月5号下午,东交民巷,参议会许会长的宅邸被抗议的学生堵得水泄不通。原因十分简单,这位许会长不但停了东北学生的粮食供给,还直接提议让这些走投无路的学生去前线当炮灰,“去打仗就有饭吃。”——许会长的原话。
这番发言终于引爆了火药桶,之前小打小闹的抗议一下子变成东北学生的集体游、行,北平的进步学生也纷纷加入抗议的行列。在市政参议院那边抗议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学生们便将抗议地点转移到了许会长东交民巷的家。
迫于无奈,许惠东终于同意跟学生代表谈判,然而几个学生进去了好久都没出来。七月的北平已经相当炎热,又连着晴了好些天,在太阳下多站一会都觉得要中暑。学生本来就是带着怒火来的,等的时间一长,总不免有些小规模的骚动。
方孟韦指挥警员用枪托和警棍拦下往许宅里冲撞的学生。“不管发生什么,谁也不许开枪!”年轻的副局长拧着眉头重复命令,又朝学生喊话,试图安抚他们的情绪,可惜收效甚微。一面是断了口粮的学生,一面是上级下令保护的长官。方孟韦即使心里有所偏倚,但身份职责却容不得他做出更多的举措,不开枪,不打抓学生,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东交民巷的里上千人的呼吸和体味交织成一张让人窒息的网,躁动的情绪在这张网的笼罩下悄无声息的蔓延着。方孟韦虽然在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还是忍不住看了手表。马上就要四点了,这时候崔中石应该已经坐上了开往南京的火车。大哥的审判明天开庭,这时候过去打点用处大吗?
方孟韦不知道,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因为他看到一个人从许宅大门走出来。陈继承。
当年第四次“围剿”的指挥官之一,坚定的反、共人士。而且此人还在中、央军校等培训机构任过职,深谙对付学生的办法。他手段铁血,作风强硬。方孟韦毫不怀疑,只要这些学生再起骚动,陈继承马上就会用枪口对付他们。
大多数东北学生都在前院,以及靠近前院大门的地方,如果调集部队,只消将门口围住,这些学生就都成了瓮中之鳖。一目了然的形势,上过战场的陈继承只会比他更懂。想到这一层,方孟韦忽然意识到,陈继承走出来并不是为了观望事态,而是在等待……
果然,不多时方孟韦就听到了远处有行军的脚步声,声音由远及近,正是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而此时的学生多半已经被晒得头昏眼花,并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朝他们逼近。方孟韦心中一凛,快步走到卡车边,爬了上去。他顺着声源望去,果然看见两列纵队正朝着东郊民巷赶来。陈继承要对学生下手吗?
此时,到达东交民巷的学生越来越多,后边赶来的北平师生里。方孟韦不出意料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明台!怎么哪都有他!
方孟韦心烦意乱的攥了拳头,明台却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也从人群中回头朝他看去。
四目相交,只这一眼,站在车上的方孟韦,手里的喊话筒就差点砸到地上。
不知道哪里来的模糊记忆忽然卷起滔天巨浪将他卷入急流,抛起,吞没,充斥着血与火的记忆里,看不清人物,想不起因果,目之所及皆是乱糟糟的一片。然而这样的记忆来得快去得也快,到头来什么也看不清楚,什么也记不住,脑子却被那些模糊的画面闪得一阵一阵的抽痛。
到最后,等那股洪流彻底退去,方孟韦却忽然隐约记起,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站在高处——比现在还要高得多的高处——目送某人离去。那个人是苏先生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苏先生一介文弱书生如何会穿着戎装?
他下意识的在记忆里搜寻。奈何记忆中的视野太广,满目行云流霭,漫道黄沙,人倒变得极小,只隐隐辨出轮廓。方孟韦甚至不确定他一直望着的那个人是否有回头看他。
陈继承调派的是青年军,大约一个营的兵力。和他预料的一样,部队一到现场就架起机枪,将抗议的学生团团围住。学生一片哗然,其中领头的学生还算机敏,急忙叫同学们不要跟军方起冲突,耐心等学生代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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