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卢姆一面把花边桌垫的流苏塞到花瓶底下,一面竖起他那豹子耳朵。秩序。是啊,我记得。可人的曲子。在梦游中她来到他跟前。一位沐浴在月光中的天真烂漫的少女。勇敢。不了解他们所面临的险境。然而还是把她留住吧。呼唤她的名字。摸摸水。轻快双轮马车辚辚。太迟啦她巴望着去。正因为如此。女人。拦截海水倒还容易一些。是的,一切都失去啦。
“一支优美的曲子,”布卢姆,忘乎所以的利奥波德说,“我对它很熟悉。”
里奇·古尔丁平生从来不曾……
他对这一点也一清二楚。或许已有所觉察。依然念念不忘地提他的女儿。迪达勒斯曾说:“只有聪明的女儿才会知道自己的父亲。”我呢?
布卢姆隔着他那只肝儿已经吃光了的盘子,斜眼望去。失去了一切的人的面庞。这位里奇一度也曾沉缅于狂欢作乐。他玩的那些把戏而今都已过时了。什么扇耳朵啦,透过餐巾套环往外窥伺啦。现在他派儿子送出去几封告帮信。斗鸡眼的沃尔特说,爹,我照办了,爹。我不想麻烦您,但我原是指望能收到一笔钱。替自己辩解。
又弹起钢琴来了。音色比我上次听到的要好些。大概调了音。
又停止了。
多拉德和考利还在催促那个迟迟疑疑的歌手唱起来。
“来吧,西蒙。”
“来,西蒙。”
“女士们,先生们,承蒙各位不弃,我深深表示感谢。”
“来,西蒙。”
“我不称钱,然而您们要是肯听的话,我就为大家唱一支沉痛的心灵之曲。”
在帘子的遮荫下,钟形三明治容器旁边,莉迪亚胸前插了朵玫瑰。一位褐发淑女的娴雅派头,忽隐忽现;而金发挽成高髻、沉浸在冰凉而银光闪闪的一片淡绿蓝色中的米娜,在两位举着大酒杯的顾客面前也是这样。
前奏旋律结束了。拖得长长的、仿佛有所期待的和弦消失了。
当我初见那绰约身姿时
里奇回过头去。
“西·迪达勒斯的声音,”他说。
他们脑子里充满了兴奋欣喜,涨红了双颊,边听边感受到一股恋慕之情流过肌肤、四肢、心脏、灵魂和脊背。布卢姆朝耳背头秃的帕特打了个手势,叫他把酒吧间的门半开着。酒吧间的门。就是这样。这样就行了。茶房帕特在那儿听候吩咐,因为站在门口听不清楚。
我的悲哀似乎将消失。
一个低沉的声音穿过静寂的空气传了过来。那不是雨,也不是沙沙作响的树叶;既不像是弦音或芦苇声,又不像那叫什么来着——杜西玛琴;用歌词触碰他们静静的耳朵,在他们各自宁静的心中,勾起往日生活的记忆,好哇,值得一听。他们刚刚一听,两个人的悲哀就好像分别消失了。当他们——里奇和波尔迪——初见美的女神而感到茫然时,他们从丝毫也不曾想到的人儿嘴里,第一次听到温柔眷恋、情意脉脉、无限缠绵的话语。
爱情在歌唱。古老甜蜜的情歌。布卢姆缓缓地解开他那包包上的松紧带。敲响恋人那古老甜蜜的金发。布卢姆将松紧带绕在四根叉开来的指头上,伸开来,松了松,又将它两道、四道、八道地绕在不安的指头上,勒得紧紧的。
胸中充满希望欣喜……
男高音歌手能够把好几十个女人弄到手。这样他们的嗓音就洪亮了。妇女们朝他脚下投鲜花。咱们什么时候能见面呢?简直让我晕头。辚辚地响着,欢天喜地。他不能专为戴大礼帽的演唱。简直让你晕头转向为他而擦香水。你太太使用哪一种香水。我想知道。辚辚。停下来了。敲门。在开门之前,她总是先对着镜子照上最后一眼。门厅。啊,来了!你好吗?我很好。那儿吗?什么?要么就是?她的手提包里装着口香片,接吻时吃的糖果。要吗?双手去抚摩她那丰满的……
哎呀,歌声高昂了,叹息着,变了调。洪亮,饱满,辉煌,自豪。
幻梦破灭一场空虚……
他至今仍有着一副极美妙的歌喉。科克人的歌声就是柔和一些,就连土腔都是这样。傻瓜!本来能够挣到海钱的。净唱错歌词。把他老婆活活地累死了。现下他倒唱起来了。然而很难说。只有他们两个在一起。只要他不垮下来。沿着林荫路还能跑出个样儿来。他的四肢也都在歌唱。喝酒吧。神经绷得太紧了。为了唱歌,饮食得有节制。詹妮·林德式的汤:原汁,洋苏叶,生鸡蛋,半品脱奶油。为了浓郁的、梦幻般的歌喉。
柔情蜜意涌了上来。缓缓地,膨胀着,悸动着。就是那话儿。哈,给啦!接呀!怦怦跳动着,傲然挺立着。
歌词?音乐?不,是那背后的东西。
布卢姆缠上又松开来,结了个活扣儿,又重新解开来。
布卢姆。温吞吞、乐融融、舔光这股秘密热流,化为音乐,化为情欲,任情淌流,为了舔那淌流的东西而侵入。推倒她抚摩她拍拍她压住她。公羊。毛孔膨胀扩大。公羊。那种欢乐,那种感触,那种亲呢,那种。公羊。冲过闸门滚滚而下的激流。洪水,激流,涨潮,欢乐的激流,公羊震动。啊!爱情的语言。
希望的一线曙光,
喜气洋溢。女神莉迪亚一副淑女派头,尖声尖气地对利德维尔说着话。听不见,是由于希望的曙光被尖声压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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