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一天工作的陈大雷,最后的一件事照例是查房,不过这次和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三营长。
缓慢地走在营房里,时不时地替战士们将伸出被子外的胳膊罩进棉被里,此时的陈大雷竟显现出与白天截然不同的另一面——看起来更像是一位慈父,而不是一名久经沙场的指挥官。
慢步走到住在最里面铺位的顺溜身边,陈大雷刚刚伸出的手,却僵直在半空,过了良久才迟疑着收了回来。
“怎么样,这小子训练刻苦不?”看着顺溜裸露在棉被外,布满青紫色淤痕的胳膊,陈大雷压低嗓音小声询问道。
“恩,是块好铁,不好好锤打一下,成不了钢,唯一的缺点就是嘴巴硬,犟的像头牛,说什么也不肯承认自己有错。”陈大雷的询问,不禁勾起营长早上的回忆,在微微挑了挑嘴角后,他点头说道。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可不是什么胡话,这是血和泪凝聚的经验,打仗也不是什么扣一下扳机就能杀敌的事,二雷这人,难得!他有真本事,所以也有点小骨气和小脾气!我很想把他培养起来,但他能不能成气候,能不能有大做为,我也没把握,全看他自个儿的造化。咱们当干部的,遇到这种兵,可以下重锤,千锤百炼嘛。你先给他来点厉害的。二雷的枪法虽然好,可是也不能让他骄傲,枪法只是士兵儿基本功之一,如果依仗着这点放纵他,那么我们就是对他的生命不负责任。”陈大雷满意地点了点头,严肃地说道。
“嗯,我知道,顺溜这小子在上次的遭遇战中打得很不错,还得你奖赏了一把好枪,战士们都以他为榜样呢,可是,这小子坏毛病也不少,在部队里讲义气,和兄弟部队的人争枪打架。所以,我才优先‘关照’着他,也好给其他人提个醒。这次的遭遇战说坏不坏,说好也不好,但是却让大家受到了一次教育,知道了敌人不是什么稻草人,这对以后的训练很有好处。”三营长点头附和着说道。
“明天我可能要去军区开个会,记得,明天的训练继续,虽然对他们苦了点,不过,熬过这阵以后就好了。”陈大雷赞同地点了点头,轻轻地将顺溜的胳膊小心地抬起来,塞进被子后,才悄悄地拉着三营长转身离开营房。
第二天一大早,陈大雷借着浓浓雾气的掩护,悄悄地赶往军区司令部,参加定期举行的常委会议。
军区常委扩大会议,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严肃,众人仍以自己惯坐的舒服姿势坐在周围,凝视着正中上首的军区大司令和政委,聆听着他们传达着新的战斗精神和指示。
“往年开党委会的时候,不是这人被日伪军缠住了,就是那人被挡在封锁线外面。而这次党委会,六个分区司令都到了,而且个个红光满面,神气活现的,军区大团圆哪!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力量大发展,说明你们个个可以来去自如,掌握着战场主动权!”政委在巡视了坐在自己周围的六位分区司令一眼后,笑着说道。
听到这少有的赞扬,众人兴奋地对视了一眼,随后笑着鼓起掌来。
“好了,先说说形势啊。开年以来,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不断取得胜利。在欧洲战场上,苏联红军越战越强,都已经打过波兰了。美英军队也不差,诺曼底登陆后,现已攻入法国腹地,总之,联盟军正在从东西两面进攻德国的柏林!太平洋战场上,日军在瓜、瓜,瓜达尔卡纳尔岛大败,损失了六万多精锐部队,更重要的是,此役把日本的海外交通线斩断了,太平洋战争正在逼近日本本土!我国战场上形势更是一片大好,我们八路军新四军频频出击,节节胜利,现在已经壮大到一百多万了。根据地发展到华北华中九个省区。
“当前的态势,大家心里也都有谱,我就不啰嗦了,谈几个事。第一个事,三天前的小黄庄战斗。那场战斗虽然胜了,但是说实在话,那叫败中取胜,这种胜利实在侥幸,而不是陈大雷你英勇、你命大!六分区刚刚满月就差点遭受灭顶之灾,这本来完全可以避免。小黄庄的危险,基本上是由于陈大雷的骄傲与轻敌所造成的。他骑着东洋马、戴着钢盔前去视察部队,竟然在日占区边缘大张旗鼓、穿乡过镇,致使引发了小黄庄遭遇战。如果不是一分区部队相援,六分区很可能全军覆没!对于这场战斗,各分区都要好好分析总结,引以为训。现在讨论一下这个事。”政委的话音刚落,身边板着面孔的大司令,就接口道,原本会议室内欢乐的气氛,也因他的一段话而陷入沉寂。
听点到自己的头上,陈大雷扔掉手中的烟头,站起身表情沉痛地说道:“大司令批评得完全正确,那场战斗确实有些轻率,我检讨!当时的情况嘛,是这样的——我们六分区刚刚建立,人员少,装备弱,我身为分区司令,迫切地想壮大分区力量,让部队赶紧成熟起来。而要达成这个目标,唯一的办法就是多打胜仗,让部队在战斗中锻炼成长。你们说是不是?尤其是突发性战斗,毫无准备,一不留神,晴天霹雳般打下来!这种事最能检验部队素质,最能锻炼部队的战斗力。从这角度看,小黄庄遭遇战危险归危险,但它珍贵,战机难得,可遇而不可求。嗳,你们都是身经百战的,你们说是不是?”
眼见陈大雷在自己面前打起折扣,大司令皱眉打断了他的发言,反问道:“什么是不是?!陈大雷你这是检讨吗,我听着像自我表扬嘛!”
见陈大雷的把戏被戳穿,其他人立刻起哄般哄笑起来,连坐在大司令身边的政委也笑着说道:“陈大雷,别耍小聪明!我明白你的心思,你之所以抢着检讨,就是想给自己定个调子,堵堵人家的口!请你坐下,听听其他分区司令怎么说。”
陈大雷面色一窘,唉声叹气地坐回到座位小声叨咕道:“啧啧,政委狠,打了个十环哎。”
没理会陈大雷的抱怨,坐在周围的其他分区司令们,在得到政委的指示后,纷纷举手发言,原本寂静的会场顿时热闹得如同集市一般。
“刚才,大司令一句话就点出了陈大雷同志最大的毛病。什么毛病呢?骄傲和轻敌,尤其是骄傲,小黄庄战斗只是一次突出表现罢了,我和大雷同志也相处多年了,眼见他轻率开战,冒险进攻已经好多次了,说狠点,大雷几乎到了盲动主义的边缘!就说他当一营长的时候吧,战绩最大的是一营,伤亡最重也是他一营。还有,大雷同志不但瞧不起敌人,连自家同志也瞧不起,老子天下第一啊,个人英雄主义十分突出。”五分区司令首先开口抱怨道。
“还有,大雷同志有流寇残余和山大王气。我举个例子,只要陈大雷开口说话,必有两大特点,一是骂骂咧咧,二是牛逼哄哄。也就是一好骂人、二好吹牛!大家说是不是啊?”四分区司令接口道。
见众人频频点头,四分区司令仿佛受到鼓舞一般,表情倍加严肃地再次说道:“我再举个例子,陈大雷发牢骚时说过,一分区是军区长子,他六分区是军区老末!这话不丧失原则吗?符合我军高级干部身份吗?传出去什么影响?真是骇人听闻!大司令,政委,同志们啊,我在此呼吁一下——对陈大雷再不挽救那就晚啦,早晚要出大问题!”
见陈大雷受窘,众人立刻哄笑起来,气得政委连忙提醒道:“严肃点!”
被呵斥的一缩脖子的四分区司令连忙止住话音,可那边三分区司令赶紧跟进,严肃应和道:“是!政委说得对,陈大雷无论干什么事都不严肃,就连打仗都不严肃。我还以小黄庄战斗为例吧。在那战斗之前,陈大雷先挨了自己部下一枪,丢大人呢!用自己的话说就是,‘六分区刚刚满月,当司令的大喜临头’!”
自己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竟然被提出来,惊得陈大雷慌忙抬起头来询问道:“咦,这话你们都知道,你们怎么知道的?”
三分区司令微笑着说道:“怎么知道的,因为你精彩呗!同志们哪,对陈大雷同志的错误,我们要一层一层地分析下去,狠刨根源,绝不能心慈手软,那样反而害了他!比如说,大雷为何挨自个儿部下一枪呢?因为部下把他当成吴大疤拉了。他的部下为什么把他当成吴大疤拉呢?因为他骑着日本的东洋马,头戴国军的钢盔帽,大摇大摆地视察部队来了。他为什么要骑东洋马、戴钢盔帽呢?因为他烧包烧得厉害呗!再比如,他给他那匹马起了个名,叫赤狐。为什么要叫赤狐呢?因为关羽的坐骑叫赤兔!在他看来,他的赤狐马要比关羽的赤兔马高一头,于是他也就跟关云长差不多了。”
哄笑声再度响起,场面似乎已经从检讨变成调侃,看着一个个对自己挤眉弄眼的战友们,陈大雷满面苦笑地说道:“老丁,你什么一层层分析啊,你那是一层层地抽筋扒皮!狠哪你!”
三分区司令笑着看了陈大雷一眼,朗声说道:“同声们哪,挨自己部下一枪的事,发生黄庄战斗之前。战斗之后呢,陈大雷又不严肃了,死尸堆里跳出两个鬼子士官,陈大雷喝退部下,自个扛着一把大刀,得意洋洋去和俩鬼子拼刀了。”
听到提起这事,陈大雷赶紧解释道:“慢慢,我和鬼子拼刀,那是为了省子弹,你们都是当家的又不是不知道,子弹可金贵着呢。”
听到他的借口,大司令连忙呵斥道:“陈大雷,有人亲眼看见,你当时根本不是省什么子弹,你是猫捉老鼠狗拿耗子,跟鬼子逗着玩!我听说,你拼刀之前,还跟鬼子互相鞠了一躬!有这事没有?”
陈大雷一怔,窘笑道:“鬼子讲究武士道嘛,武士开打前得先鞠躬,那就跟我们抱拳作揖是一个道理。我嘛,跟他交流一下嘛!嘿嘿嘿!”
见对方一脸嬉笑的样子,大司令立刻提醒道:“别嘿嘿嘿!你身为分区司令,怎么跟个班长似的拼起大刀来了?再有,你拼刀拼得像演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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