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昭试探的话开头即迎来结尾,无奈之下只好举杯搪塞:朕是说,过两日还有些果品能送来边城。
不必,我非是养尊处优,不体恤臣工的脾性。云葳一点情面不讲的,自袖中掏出一封数日前拦截的信件抄本:舒侍郎在朝助你我料理庶务,你让人扯谎哄我回去,不合适吧?
文昭凤眸骤然怔住,捏着食箸的手悬于半空:你她想恼又不好发作,隐忍嗔怪的语气满含委屈:怎么能拦截朕命人发出的信件呢?
君主威望,重在言出必行。陛下欺骗我在先,亦诓哄太后只是坐镇帅帐,这等举动下,规矩什么的,也不是非要遵守。云葳杏眼滴溜溜一转,抓起酒盏自斟自饮,歪着脑袋朝人俏皮举杯:再说,陛下教唆朝臣扯谎欺君,总归是污点。
文昭语塞,闷头干了半壶酒,脸上挂不住面子,近乎怄气般回嘴:行,你留,爱留多久留多久,左右朕不亏。
云葳阴笑着哼一声,微微勾唇,手指覆上一块米糕:这糕饼倒是合胃口。
文昭淡然一语:以后都没有了,将糯米运来边塞制作此物,劳民伤财。
云葳小口小口吃着捏下来的糕饼块,语调悠哉悠哉:无妨,回京再吃,我不贪嘴。
文昭再度失语,边回眸乜着身侧得逞的小贼,边咕咚咕咚饮尽了壶中酒,一滴不剩。
*
半载韶光飞逝,京中粉樱烂漫之际,大军班师,帝后同归。
辽军数月来主将接二连三莫名暴毙,临阵换将节节退败,不得已乞和讨饶,远遁戈壁。
老将经此一役,披红带彩在所难免,尽皆卸甲荣养于京,朝堂武将行列中,多出两道飒爽的年轻女将傲岸的风姿。
此后数载,大魏海晏河清,国力蒸蒸日上,帝京高阁亭台处,常有二人偎依黄昏暮色中,静赏光仪年间的韶华盛景。
朱颜苍老,赤心不改。天下长宁,岁岁康安。
同行并肩三十载,鬓边雪满明眸之际,辽彻底成为国土内一藩国,纳贡称臣,大魏首任女帝平生御驾亲征计有六次,终得偿所愿,亦为此生书就完美收官的一笔,帝业留名青史。
继任之君,已然是当年不经世事的幼妹文瑾的小女儿。
阳春三月,花枝外绽,满庭青翠。
小皇帝晶眸顾盼生辉,挽着云葳的臂弯,与人在御园漫步,一道往紫云阁去,随口闲聊的话音徐徐:云姨,朝政庶务繁杂,先前皇姨母躬亲传授我理政的时日尚短,您留下辅政,好吗?
云葳踏上禁中紫云楼时,因体力不比少时,气息添了几分急促,她转眸眺望远山雾霭遮蔽下的如血残阳,轻叹着婉拒:
我与她今生所行,无愧于心。此后天地辽阔,是年轻人的。她先行一步铺垫余生,我替她把今朝另一份昌平安宁,一道享受了,日后再见,也好有得聊。你也知,这些年,她总是怪我少言寡语,等我二人见面前,我总得做些功课,备些谈资堵她的嘴。
小皇帝有样学样再叹一声:也好,小姨去何处?给您建处行宫,修葺妥帖您再离京?
不必,吾去余杭安住即可,家母和妹妹都在,一早备下老宅,心安。
第123章番外四
光仪元年,三月中。
帝京清漪园内,东北角有一片碎玉洁雪般的白樱园,绕过花丛树下,芳草青青爬满斜坡,一路蔓延进荷塘深处,与软泥青荇交织一处。
石径小路上的鹅卵石被踩得圆滑至极,舒澜意拉着萧妧手的臂膀被人拐带着晃来晃去的,她难以自控地垂下头,把每一步路都落得沉稳而坚实,生怕一个不留神滑下青草坡。
妧妧,慢着点行不?
踏春踏春,一蹦一跳才叫踏,你那叫老媪挪步!
萧妧的身子比舒澜意靠前半步,索性倒着走,边走边与人狡辩,还故意卯足力气甩起胳膊来,衣袖间裹挟生风。
舒澜意不屑哼笑一声,试图甩开她的魔爪:长不大的臭小孩!不跟你走,撒开。
此处不是你的王府,也非深宫内院,你装乖与谁观瞧?萧妧损人愈发卖力气,另一只手也上阵捉住舒澜意的两只手,左右前后摇摆着往后退:就算是丢人现眼也要一起!略略啊!~
砰!
骨碌骨碌哗啦~
垂柳摇曳处,对岸亭子中有二位贵妇人对坐谈天饮茶,听得重物落水的响动,萧蔚不由得皱眉往荷塘瞧去:你可有听到什么响动?
舒珣拣选新茶的手微微顿住:不曾留意,她循着视线落去水中,瞥见荡漾开来的层层涟漪,随口猜测道:许是有小鸳鸯什么的嬉闹吧,这会子就这些小野物多。
萧蔚定睛观瞧半晌,见水面毫无动静,也不再纠结:也许吧,论及京中园林,也唯有此处景致最得野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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