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小桔子和他的师父唐千手!”卓南雁心中一动。耳听师徒二人似已大步向观内走来,他不愿与唐千手见面,见身后立着一尊乌黝黝的灵官神像,忙缩身藏在神像后。唐千手大步走入院内,却不进殿,只冷冷地道:“孽障,你还有脸来见我?你为了那西夏女子逃出师门也就罢了,却怎地还放走了唐倩?”卓南雁不知唐倩是谁,听得唐千手声色俱厉,暗替唐晚菊担心。唐晚菊低声道:“四姐也是可怜得紧……”
“住口!”唐千手怒喝道,“便因你这妇人之仁,致使我唐门的宝典神物全都遗落江湖,奉命追寻的唐苦三兄弟和唐倩那贱妇都被人害死!”唐晚菊惊道:“怎地,四姐和三哥他们,都惨遭不测了?”
“你……你这孽障!”唐千手颤声道,“限你全力给我追回《万毒秘要》和天香宝囊,不然……终生休得踏入唐门一步!”他弟子无数,但倾力栽培者不过八九人,其中对唐晚菊又最是中意,说出这话实是网开一面了。唐晚菊知道这已是从轻发落了,忙连声称是。
“还有,”唐千手森然道,“今后,不准你再惦记那猪狗一般的女子!”唐晚菊亢声道:“嫣儿一腔真情,怎地是猪狗一般的女子?”他一直低声软语,但这时声音却蓦地高了起来。只听“啪”的一声,他脸上已挨了唐千手重重的一记耳光。唐千手冷冷地道:“不错!契丹人、西夏人、女真人都是猪狗一般的畜生。你跟那样的女人成婚,便跟娶了头牛马猪羊的畜生一般无二!我唐千手有徒如此,在旁人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听到这里,卓南雁忽觉心中刺痛,霎时胸膛发热,只想冲上去跟唐千手理论,忽地转念又想:“这终是唐门内的家务,我又能跟他争出些什么来?”只得强自隐忍。
但听唐晚菊呼呼喘息,却不敢争辩,只是垂首不语。唐千手厉声斥责一番,才悠然叹道:“我弟子众多,深寄厚望者,唯你一人而已……我唐门笑傲蜀中多年,在中原却一直声名不显,此次瑞莲舟会盛况空前,若能在赵官家跟前夺尊,定能大振本门声威。”唐晚菊“嗯”了一声。
唐千手声音转柔:“你此番出蜀游历,与莫愁等人结交,也算不错。但后日的金鲤初会,须得助我全力争胜,遇上方残歌、莫愁等人登台较技,万不可手下留情!”唐晚菊却没吭声。唐千手眼见弟子服服帖帖,又温言抚慰了几句,便即转身出了道观。唐晚菊怅然长叹两声,也快步离去。
他师徒二人走远,卓南雁却心内一沉:“连唐千手这等人都这般想,那金鲤初会,不知该是怎样一番杀戮!”这时,他也懒得起身,便在神像后凝神运功。过不多时,身上气血通畅,真气周流,恍兮惚兮之间,隐然与天地同呼同吸。寂静之中,陡闻观外传来两道轻轻的脚步声。他初时以为唐千手师徒去而复返,随即发觉这脚步声轻微至极,若非自己凝气入定,耳根灵明,决计察觉不到,心内一凛:“听这落足之声,这二人的武功高得出奇,却怎地深宵至此?”急忙收敛生机,大气不敢透出一口。
转瞬间,那二人已进了大殿,黑暗中响起一道闷沉沉的声音:“大师兄,适才那两个小辈是谁?”一道寒凛凛的声音冷笑道:“似乎是狗屁唐门的人物,嘿嘿,眼下的江湖尽是这些跳梁小丑!”卓南雁听这两人口气倨狂,老气横秋,心底更是好奇。
又听那大师兄沉沉叹息:“二弟,给先师上香吧!”跟着殿内火光一闪,似有香烛燃起。那两人竟恭恭敬敬地向着林灵素的神像拜了下去,口唇微动,念念有词。卓南雁凝神倾听,似乎这两人念的乃是道士的祈福祷祝之辞,暗道:“难道这两人当真是宣和年间的道士林灵素的弟子,数十年来一直隐居在此?”二人祷告半晌,那大师兄长叹道:“自靖康之难后,那些腐儒酸丁将这国难之罪全扣在师尊头上,本门人众风流云散,连个存身之地也没了。”那二弟道:“那风先生言道,秦桧要为先师正名,更可让我五兄弟光大祖庭!嘿嘿,只不知他这话做得准吗?”听他们说起“风先生”,又自称“五兄弟”,卓南雁登时心底一动:“是风满楼说动他们出山的,原来他们便是九幽地府五灵官中的金灵官和银灵官!”只听金灵官苦笑道:“秦太师将那等大事都托付给咱兄弟,料来对咱兄弟甚是看重。”
“我正愁咱兄弟的差事只守不攻,功劳不显,这功劳却送上门来了。”银灵官笑道,“今晚这厮不知好歹,冒充龙须来诳你我兄弟,正好擒了,送到秦太师处请功!”
“那等大事?只守不攻?”卓南雁越听越疑,“他们今晚来此等候之人会是谁?此人既有胆魄冒充龙须,定非秦桧奸党,可别叫落人他们手中。”
银灵官又呵呵笑道:“那厮自作聪明,正是送上门来的富贵!”金灵官却叹道:“先师教诲,奉大道,去华饰,修德行!二弟难道忘了?”银灵官忙道:“师兄教训得是!”金灵官又道:“咱们只求借助风满楼和秦桧之力,光大我派祖庭,富贵功名不过是过眼烟云,管他作甚!”银灵官又“嘿”了一声。二人随即便在神像前盘膝坐下,静坐相候。顷刻间殿内寂静无声,竟不闻呼吸之声。卓南雁听他二人内息如此绵长,暗自心惊,当即潜运幻空诀,将身周万物尽数空掉,渐渐地心神清净光明一片,真气悄然流转。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卓南雁已运功七七四加九个周天,一忽闻金灵官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息,缓缓地道:“那人来了!”片刻后,却闻殿外响起一声朗笑:“原来二位灵官早到了一步!”卓南雁听这笑声甚是熟悉,心念一闪:“怎地是允文兄?”银灵官淡淡地笑道:“尊驾有约,怎敢不至?”却听虞允文冷冷地道:“怎么,就只二老到了吗?我早传了坛主之令,命你等将张浚、胡铨一并带来,难道我家坛主之令,太师竟敢不从吗?”
卓南雁听得虞允文言语冷傲,心底暗道:“书剑双绝,果然胆智过人!不知他为了何事,假扮龙须,来诳这二老?”
银灵官忙道:“太师对龙须从来看重得紧……”话未说完,金灵官已冷冷地打断:“太师跟龙须的事情,咱们全不知情!咱们只听风先生调遣。”虞允文傲然一笑,大大咧咧地道:“金大师说哪里话,我龙骧楼这龙蛇变的密令一下,便是太师也得乖乖遵从,何况他风满楼一个小小术士!”
卓南雁心底喝彩:“允文兄浑身是胆,原夹他冒充龙须至此,是要计赚出胡铨、张浚诸位大臣的下落。”想到金灵官早看出了虞允文的身份,不禁又替他暗自忧心。银灵官微微一怔。金灵官却笑道:“阁下要见胡铨、张浚,也好办得紧,只需先跳我们兄弟去面见太师!”陡闻砰然震响,似乎金灵官已然出手。虞允文低斥一声,疾步错开。
霎时间大殿内掌风大作,扰得灯烛忽明忽暗。虞允文不住低声叱问,金灵官只是不语。卓南雁心底忧急,偏偏此时行功正在紧要之时,内劲似畅不畅,暗道:“允文兄,但愿你再撑得一时三刻!”当即闭目凝神,只觉腹内气息缓缓周流。
两人疾拼数招,金灵官忽地一笑:“这个小娃儿爪子好硬,居然能在老夫手下撑过十招!二弟,那个小子,便留给你了。”卓南雁暗自一喜:“怎地还有一人,难道允文兄还带了帮手来?”念头才闪,只听轰然巨响,他身前的神像已被银灵官挥掌移开。这巨大神像高可丈余,却被银灵官顺势一掌推得平移数尺,只这份雄浑掌力便足以睥睨天下。
银灵官望着卓南雁哈哈大笑:“小娃儿,你早早地埋伏在此,以为道爷们不晓得吗?”卓南雁望着那张白惨惨的面孔,暗自叫苦:“原来这两个老道士竟早知道老子在这里!”原来适才激战未起之时,他心急气促,已被二灵官感知。这时银灵官见卓南雁静静端坐,倒是一凛,叫道:“你这厮弄什么玄虚?”虞允文激战金灵官,正自捉襟见肘之际,劈眼瞧见神像后的卓南雁,先是一喜,待见他端坐不动,登知他身上有伤,蓦地大叫一声:“万秀峰,你快让这两个老怪物住手!”万秀峰乃是格天社中名声最盛的铁卫首领,金灵官听得虞允文这声断喝,心底微凛,也不禁向卓南雁瞧去。银灵官正待伸掌抓向卓南雁,忽听虞允文叫喊,瞥见卓南雁一身格天铁卫的打扮,登时一怔住手。虞允文身形疾晃,已横在了卓南雁身前,冷笑道:“你们连万大人都要杀,当真是无法无天!”口中虚张声势,乘着银灵官错愕之际,瞬间连拍数掌,将他逼退两步。
虽然殿内昏暗,金灵官却已一眼看清了卓南雁的形貌,悠然道:“老二,休得听他胡言,一并拿了!”银灵官笑道:“老道是九幽地府中人,无法无天几十年了,小娃儿才知道吗?”袍袖挥起,陡向虞允文脸上拂来。
他出招并不如何快捷,但大袖一挥间,便有股铺天盖地的气势,掌风中更隐隐夹有风雷之声。卓南雁单听掌风之声,便知这银灵官的功力较之铜灵官三人又胜一筹。虞允文勉力接了两招,立见不敌。他的武功长在灵动飘逸,但要回护卓南雁,不敢移步,这般硬撑硬打,数招间便险象环生。好在金灵官自重身份,并不上前夹击,只在一旁冷眼旁观。
卓南雁双目微垂,但身前激战的形势全知道得清晰异常,这时丹田内真气忽强忽弱,暗叹道:“再给我一炷香的工夫便可复原,却只怕允文兄难以支撑!”虞允文尽处下风,却忽往大殿外瞧去,满面焦急。银灵官叫道:“小娃儿瞧什么,想诳道爷回头吗了”虞允文乘他开口,压力稍减之际,扬声大叫:“仆散门主,这两个老怪物要造反,您还不出手?”
银灵官脑筋不灵,虽知虞允文在虚张声势,但刀霸仆散腾名头响亮,还是忍不住回头观瞧。却见殿外夜色沉沉,没个人影。猛听金灵官喝道:“小心!”银灵官听得身侧风声飒然,疾步蹿开,才避开了虞允文那快如追风的两掌。
“这贼小子!”银灵官恼羞成怒,合身扑上,掌力如潮,劈面撞来。虞允文连接三掌,真气受震,一步步地向后退去。
这时卓南雁忽觉一股淳和内气自丹田间腾起,霎时上身的真气一阵畅通,眼见银灵官的掌力刚猛至极地拍到,虞允文已退到自己身前,窘势全显,忙挥掌抵在了虞允文背后。此刻虞允文正瞧见银灵官的掌力泰山压顶般拍下,明知不敌,却也只得奋力迎上,陡觉背后命门穴上传来一道雄浑热力,登时掌力骤增。
砰然一声闷响,虞允文岿然不动,而银灵官却连退了三步,大叫道:“稀奇!稀奇!”金灵宫道:“是他背后那小子弄鬼!”倏地逼近,又一掌疾向虞允文胸前撞来。他身为五灵官之首,果然功力远超同门,雄浑的掌势间杂着轰轰闷响,竟似有几道轻雷随掌滚动。虞允文只得挥掌相对。殿内登时爆出一声劲响,虞允文浑身剧震,双臂格格作响。金灵官却也退出一步,心底惊疑不定:“他背后那人年纪轻轻,怎地功力如此之高?”却不知这时卓南雁更是难受。他真气稍复,便跟这等顶尖高手连碰掌力,奇经八脉都似要爆裂一般,急忙定气运功,调和体内翻滚的气息。
“九幽五灵,却也不过如此!”虞允文觉出卓南雁注人自己体内的真气忽然消逝,知道他和自己一样已是强弩之末,但言语间却仍是一副成竹在胸之状,“二老好大的名头,难道只能凭掌力取胜吗?”
银灵官本待疾扑而上,听得虞允文最后这句嘲讽,倒不好再行上前对掌。微一犹豫,却见虞允文“咦”了一声,眼望殿门笑道:“罗老,您这时才到吗?”银灵官正待转头,忽然醒悟,怒道:“贼小子,又想诳老子回头!”大步跨上,掌势起伏,轻飘飘地便往虞允文腰间扫来。这一回果然不再依仗掌力,掌影错落,恍若万花飞落。
猛听金灵官一声断喝:“二弟小心!”银灵官未及回头,便觉背后微一麻,穴道被封,跟着“呼”的一声,身子倒转,已被人倒提在手。
金灵官见这人身法之快,出手之奇,委实平生罕见,一惊之际,只得顿住身形,凝目瞧去,却见阴沉沉的大殿中已多了一道挺拔冷峻的身影。
这人身子虽瘦,却透出一股铜铸铁打般的刚硬气象。卓南雁登时惊喜交集,叫道:“罗堂主,果然是你!”那人并不回头,纵声大笑:“贼小子,你还好吗?”笑声豪迈,可不正是“狮堂雪冷”罗雪亭嘛!久不现身的罗雪亭终于在这万分紧要之时赶到。
“你便是‘狮堂雪冷’罗雪亭?”金灵官沉声道,“阁下一代宗师,却怎地突施偷袭?”罗雪亭翻起白眼,道:“又不是擂台比武!老夫偏爱偷袭,又怎地了?”金灵官从未见过如此放浪形骸的高手,登时哑口无言。
银灵官身高八尺,给矮小的罗雪亭倒提手中,却无丝毫挣扎之力,只气得哇哇大叫:“暗箭伤人,算什么本事!”虞允文笑道:“什么暗箭伤人,我适才早已跟你打了招呼!”银灵官身子倒垂,只能看到罗雪亭的双足,口中却“呸、呸”连声:“你这小老儿有种便放道爷下来,咱们大战三百回合!”
罗雪亭冷冷道:“你再叫得一声,老子将你的白胡子尽数拔光!”银灵官登时住口不言。金灵官冷森森地瞥了一眼端坐在地的卓南雁,转头对罗雪亭道:“好,请阁下放了我师弟,今日之事,就此作罢!”罗雪亭笑道:“这才干净利落!”他知卓、虞二人有伤,不宜久战,猛一扬手,将银灵官向他抛去。银灵官只觉一股巨力推送,头前脚后地呼呼疾飞,大叫不迭:“师兄,接住!接住!”金灵官踏上一步,单掌轻拨,将银灵官壮硕的身子拨得滴溜溜一转,跟着斜斜一带,将他稳稳放落在地。罗雪亭道:“当真不赖!嘿嘿,可惜你们身怀绝技,却给秦桧那奸贼效命!”
金灵官冷哼一声,携着银灵官之手,转身便走。罗雪亭道:“金老头,令师在世时虽富贵而骄,却也曾力斥蔡京奸党,眼下你们阿附秦桧,岂不大违令师遗训?”金灵官本已走到殿门口,闻言微微一愣,随即长叹一声,怅然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五兄弟在九幽地府恭候大驾,敬请堂主光临指点!”大袖飘飘,身形几晃,便去得远了。
罗雪亭望着他们的背影,不由叹了口气,转身大步走到卓南雁身边,伸掌按在他颈后大椎穴上,内力缓缓注人。他二人曾在翠鹤山互送内力,真气颇有相通之处,罗雪亭浑厚的真气只在卓南雁体内转了两个周天,卓南雁便觉真气陡畅。他长啸一声,腾身跃起,笑道:“亏得罗老不早不晚,恰好在这紧要当口赶来,不然那九幽地府,又多了两个冤死鬼!”
“老夫今晚刚刚赶回。”罗雪亭扫了一眼虞允文,道,“我家老大说起你老弟要孤身试探九幽灵官,他要亲来助你。老夫却知那金灵官了得,怕我那老哥有失,这才巴巴地跑来!”虞允文忙躬身道:“惭愧,晚辈自以为是,小觑了天下英雄,险些丧了性命!”卓南雁道:“罗老,你的伤全好啦?怎地耽搁到这时才到?那天衣真气当真灵验吗?”眼见罗雪亭无恙,他心中惊喜无比,竟似有一肚子的话要问。
“天衣真气!”罗雪亭却“嘿”了一声,苦笑道,“成也天衣,败也天衣!”卓南雁见他脸色突变,忙问:“此话怎讲?”罗雪亭道:“老夫虽没野心练出完颜亨那样天下第一的绝顶掌力,以之疗伤,倒是绰绰有余!静养月余,便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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