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快!『』小爷叔,你不要恭维我;你如果觉得我的话,还有点道理,那就要听我的劝!『七姑奶奶讲完君臣、父子;又谈』第五伦『朋友∶』我听说大书的说「三国」,桃园结义,刘关张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这话就不通!如果讲义气的好朋友,死了一个,别的都跟着他一起去死,这世界上,不就没有君子,只剩小人了?『
『这话倒是。』胡雪岩兴味盎然,『凡事不能寻根问底,追究到底好些话都不通。』
『原是如此!小爷叔,这天把,我夜里总在想你的情形;想你,当然也要想到王抚台。
我从前听你说过,他曾劝过何制台不要从常州逃走;说一逃就身败名裂了!这话现在让他说中;想来杭州如果不保,王抚台是决不会逃走;做个大大的忠臣。不过,你要替他想一想,他还有什么好朋友替他料理后事?不就是小爷叔你吗?『
这话说得胡雪岩矍然动容,『七姐,』他不安地,『你倒提醒我了。』
『谢天谢地!』七姑奶奶合掌当胸,长长地舒了口气∶『小爷叔,你总算想通了。』
『想是还没有想通。不过,这件事倒真的要好好想一想。』
于是他一面跟七姑奶奶闲谈,一面在心里盘算。看样子七姑奶奶的话丝毫不错,王有龄这个忠臣是做定了!杭州的情形,要从外面看,才知道危险;被围在城里的,心心念念只有一个想法∶救兵一到,便可解围。其实,就是李元度在衢州的新军能够打到杭州,亦未见得能击退重重包围的长毛。破城是迟早间事;王有龄殉节,亦是迟早间事。且不说一城的眼光,都注视在他身上,容不得他逃;就有机会也不能逃走,因为一逃,不但所有的苦头都算白吃,而且象何桂清这样子,就能活又有什么味道?『我想通了。』胡雪岩说∶『王雪公是死定了!我要让他死得值。』
『是嘛!』七姑奶奶异常欣慰,『原说小爷叔是绝顶聪明的人,哪里会连这点道理都想不通?常言的道的是「生死交情」,一个人死了,有人照他生前那样子待他;这个人就算有福气了。』『是啊!他殉了节,一切都在我身上;就怕——。』
他虽没有说出口来,也等于说明白了一样——。这倒不是他自己嫌忌讳;是怕七姑奶奶伤心。然而,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以七姑奶奶的性情,自然也会有句痛快话。『小爷叔,这一层你请放心。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一切都在我们兄妹夫妻身上。』『是了!』胡雪岩大大地喘了口气,『有七姐你这句话,我什么地方都敢去闯。』
这话又说得不中听了,七姑奶奶有些不安∶『小爷叔,』她惴惴然地问∶『你是怎么闯法?』
『我当然不会闯到死路上去。我说的闯是,遇到难关,壮起胆子来闯。』胡雪岩说,『不瞒你说,这一路来,我遇见长毛,实在有点怕;现在我不怕了,越怕越误事,索性大胆去闯,反倒没事。』
第二章
由济河出长江,经崇明岛南面入海;一共是十八号沙船,保护的洋兵——最后商量定规,一共是一百十二个人,一百士兵,大多是『吕宋人』;十二个官长,七个吕宋人,三个美国人,还有两个中国人算是联络官。分坐两号沙船,插在船队中间。
胡雪岩是在第一条船上。同船的有萧家骥、李得隆、郁馥华派来的『船老大』李庆山;还有一个姓孔的联络官。一切进退行止,都由这五个人在这条船上商量停当,发号施令。一上船,胡雪岩就接到警告,沙船行在海里,忌讳甚多,舵楼上所设,内供天后神牌的小神龛,尤其不比等闲。想起『是非只为多开口』这句话,胡雪岩在船上便不大说话,闲下来只躺在铺位上想心事。但是,别人不同,萧家骥虽惯于水上生活,但轮船上并无这些忌讳;姓孔的更不在乎;李庆山和李得隆识得忌讳,不该说虽不说,该说的还是照常要说。相形之下,就显得平日谈笑风生的胡雪岩仿佛心事重重,神情万分抑郁似的。
于是姓孔的提议打麻将,萧家骥为了替胡雪岩解除寂寞,特地去请他入局。
『五个人怎么打。除非一个人做——。』
说到『做』字,胡雪岩缩住了口;他记起坐过『水路班子』的船,『梦』是忌讳的,要说『黄粱子』,便接下去∶『除非一个人做黄粱子。』
萧家骥一楞,想了一下才明白,『用不着。』他说,『我不想打。胡先生你来,解解厌气。』于是胡雪岩无可无不可地入了局。打到一半,风浪大作,被迫终止;胡雪岩又回到铺上去睡觉,心里不免忐忑不安,加以不惯风涛之险,大呕大吐,心里那份不宁帖,真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感。
『胡先生,不要紧的!』萧家骥一遍一遍地来安慰他。
不光是语言安慰,还有起居上的照料,对待胡雪岩真象对待古应春一样,尊敬而亲热。
胡雪岩十分感动,心里有许多话,只是精神不佳,懒得去说。
入夜风平浪静,海上涌出一轮明月,胡雪岩晕船的毛病,不药而愈,只是腹饥难忍,记得七姑奶奶曾亲手放了一盒外国饼干在网篮,起床摸索,惊醒了熟睡中的萧家骥。
『是我!』他歉然说道∶『想寻点干点心吃。』『胡先生人舒服了!』萧家骥欣然说道∶『尾舱原留了粥在那里,我替你去拿来。』
于是萧家骥点上了盏马灯,到尾舱去端了粥米,另外是一碟盐鱼,一个盐蛋;胡雪岩吃得一干二净,抹一抹嘴笑道∶『世乱年荒,做人就讲究不到哪里去了。』
『做人不在这上面,讲究的是心。』萧家骥说,『王抚台交胡先生这样的朋友,总算是有眼光的。』『没有用!』胡雪岩黯然,『尽人事,听天命。就算到了杭州,也还不知道怎么个情形;说不定就在这一刻,杭州城已经破了。』『不会的。』萧家骥安慰他说∶『我们总要朝好的地方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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