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庭策抬眼朝于雪浓看去,她举着杯子站在一众西府官吏之中如鱼得水,尤其是与西府别驾梁建章聊的火热。
梁建章对他的称呼由苏颂→子容→小友,层层递进,颇显亲昵。
梁建章拍着于雪浓的肩膀,“咱们西府许久都没有出过像你这般伶俐之人,你的卷子我看过,无论是作诗还是策论均可为上上,但小友的字仍然缺了几分根骨。而我们的探花郎可写得一手好字,就连当今圣上都赞誉有加,小友还不抓紧机会同探花郎多做探讨。”
梁建章一把将自己推到许庭策跟前!
于雪浓心底暗骂,梁建章你这个老狐狸!
一时间场上众人面色各异,眼光扫去,士子莫不是假装看风景,便是假装与身侧之人聊天。
刚刚那段场景他们全然没见过。
于雪浓倒是规规矩矩的给许庭策见礼,扬起脸来笑得一派天真,“刚刚梁大人嫌我字写得不好,不知能否得求一份主座的墨宝,让在下临摹一二。”
许庭策抬眼见她眉眼间一派坦然之色,想来这几日也就自己辗转反侧,心头暗暗升起些不悦。
他连自己都搞不清楚他在不悦什么,是「他全然没把自己放心上」还是「他却将他放在了心上」。
他突然想到以前禅师给他讲的故事:老和尚携小和尚游方,途遇一条河;见一女子正想过河,却又不敢过。老和尚便主动背该女子趟过了河,然后放下女子,与小和尚继续赶路。小和尚不禁一路嘀咕:师父怎么了?竟敢背一女子过河?一路走,一路想,最后终于忍不住了,说:师父,你犯戒了?怎么背了女人?老和尚叹道:我早已放下,你却还放不下!
许庭策再次睁眼,眼前一片清明。
许庭策微微颔首,要来墨宝,提笔挥毫。
“且慢且慢,今日可是谢师宴,咱们便让案首以「登科」为题赋诗一首,老朽祝在座小友金榜题名、蟾宫折桂。”
台下士子纷纷弯腰行礼,谢别驾好意。
梁建章摸了摸胡须,笑道:“我们的案首开始吧。”
她就知道躲不过赋诗,她看了看同来的士子,又瞧了瞧坐在身前的一众高官。
真让她有了灵感:
隔坐应须赐御屏,尽将仙翰入高冥。
文章旧价留鸾掖,桃李新阴在鲤庭。
再岁生徒陈贺宴,一时良史尽传馨。
当时疏广虽云盛,讵有兹筵醉绿醽。
于雪浓念一句,许庭策便写一句。
等她念完,许庭策便将这副字递给她。
于雪浓双手接过,满是欢喜:“多谢主座赐墨。”
许庭策见他一副小心翼翼收起的模样,心下略略舒服些。
台下的士子一片艳羡,只到是这个苏颂好运道,竟能得到探花郎的墨宝。
有些知道内情的士子自是瞧不上他屈意媚上的轻贱模样,他好好的读书人,自甘下贱扮做伶人模样攀附许侍郎。此人怎可为我西府的表率,搞不好他这「案首」名头也是许侍郎为了讨他开心。
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其中有一位老贡生仗着喝了些酒,便在这谢师宴上大放厥词。
先将于雪浓痛骂一顿,将她比作董贤、弥子瑕之流,以读书人之身行佞嬖之事;又骂许庭策立身不正,身轻浮薄。
这老贡生骂得起性,又指天骂这世道昏昏聩聩、小人当道、朝野上下黄钟毁弃,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在座列位对得起百姓的供奉,天子仰赖?
西府别驾梁建章勃然大怒,当即叫人把这老贡生嘴堵上,拖出去。
原本热络的场面不复存在,谢师宴里头的士人噤若寒蝉。
推杯换盏之时,模糊的阶级在此刻泾渭分明的展现出来。
高台端坐的大人们也许是他们终其一生难以望其项背的存在,而他们不过只是半只脚踏入官场大门的普通士子。
环顾四周此番参加谢师宴的士子又能有多少顺利通过省试,成为真正的天子门生?
被拖出去的老贡生怕是这辈子科考无望,场上的士子一时心有戚戚,却无人敢替这老贡生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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