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楚得多。所以尽管听起来是如此矛盾,'我们'应承认在诗里比在历史里有着更多真正的、道地的内在真实性,这是因为历史家必须严格地按生活来追述个别情节,看这情节在时间上、在原因和结果多方交错的锁链中是如何发展的,可是他不可能占有这里必要的一切材料,不可能看到了一切,调查了一切。他所描写的人物或情节的本来面目随时都在躲避他,或是他不知不觉地以假乱真,而这种情况又是如此屡见不鲜,以致我认为可以断定在任何历史中假的'总是'多于真的。诗人则与此相反,他从某一特定的、正待表出的方面把握了人的理念,在这理念中对于他是客观化了的东西就是他本人自己的本质。他的认识,如上面论雕刻时所分析过的,是半先验的;在他心目中的典型是稳定的、明确的、通明透亮的,不可能离开他。因此诗人在他那有如明镜的精神中使我们纯洁地、明晰地看到理念,而他的描写,直至个别的细节,都和生活本身一样的真实。
所以古代那些伟大的历史家在个别场合,当他们无法找得资料326时,例如在他们那些英雄们如何谈话的场合,也就'变成了'诗人;是的,他们处理材料的整个方式也就近乎史诗了。可是这'样做'正就是赋予他们的叙述以统一性,使这些叙述保有内在的真实性;即令是在这些叙述无法达到外在的真实性时,甚至是出于虚构时,也是如此。我们在前面既已以历史比肖像画,以文学比故事画,两两相对照;那么,我们看到文克尔曼所说肖像应该是个体理想的典型这句格言也是古历史家所遵守的,因为他们描写个体是使人的理念在个体中显出的那一方面突出。现代的新历史家则相反,除少数例外,他们大抵只是提供“垃圾箱和杂物存放间,最多'也不过'是'记载'一个重要的政治活动”。——那么谁想要按人的内在本质——在一切现象中,发展中相同的本质——按人的理型来认识人,则伟大的、不朽的诗人们的作品就会让他看到一幅图画,比从来历史家所能提供的还要真实得多,明晰得多;因为最优秀的历史家作为诗人总还远不是第一流的,何况他们也没有写作上的自由。就这一点说,人们还可用下面这个比喻说明两者的关系。那单纯的、专门的、仅仅是按资料而工作的历史家就好比一个人没有任何数学知识,只是用量长度短的方法来研究他偶然发现的图形之间的关系,因而他从经验上得到的数据也必然会有制图中的一切错误。与此相反,诗人则好比另外一位数学家,他是先验地在制图中,在纯粹的直观中构成这些关系;并且他不是看画出的图形中实际上有什么关系,而是看这些关系在理念中是如何的,他就如何确定这些关系;至于制图只是使理念形象化罢了。所以席勒说:
“从来在任何地方也未发生过的,
这是唯一决不衰老的东西。”
就认识人的本质说,我甚至不得不承认传记,尤其是自传,比正规的历史更有价值,至少是以习惯的方式写成的历史比不上的。原来一方面是传记,自传等和历史相比,资料要正确些,也可搜集得更完整些;一方面是在正规的历史中,与其说是一些人,不如说是民族,是军队在起作用;至于个别的人,他们虽然也登场,可是都在老远的距离之外,在那么多亲信和大群扈从的包围之中,还要加上僵硬的礼眼或使人不能动作自如的重铠;要透过这一切而看出人的活动,就真太不容易了。与此相反,个人在一个小圈子里的身世要是写得很忠实,则'可'使我们看到一些人的形形色色的行为方式,看到个别人的卓越,美德,甚至神圣,看到大多数人颠倒是非的错误,卑微可怜,鬼蜮伎俩;看到有些人的肆无忌惮',无所不为'。在写这样的个人身世时,单是就这里考察的论点说,亦即就显现之物的内在意义说,根本就不问发起行为的那些对象,相对地来看,是琐细的小事或重要的大事,是庄稼人的庭院或是国王的领土:因为所有这些东西自身并无意义,其所以有意义,只是由于意志是被这些东酋所激动的,也只在这个范围内有意义。动机只有由于它对意志的关系才有意义;其他关系、动机作为一事物对另一如此之类的事物而有的关系则根本不在考虑之列。一个直径一英寸的圆和一个直径四千万英里的圆有着完全同样的几何特性;与此相同,一个村庄的事迹和历史同一个国家的事迹和历史在本质上也是同样的,或从村史或从国史,人们都一样能够研究而且认识人类。还有人们认为各种自传都充满着虚伪和粉饰,这也是不对的。倒是应该说在自传里撒谎(虽然随处有可能)比在任何地方都要困难。在当面交谈中最容易伪装;听起来虽是如此矛盾,可是在书信中伪装究竟又要困难些。这是因为人在这时是独个儿与自己为伍,他是在向内看自己而不是向外看,而别人离开'我'老远的'情况'也很难挪到近处来,因而在眼前就没有衡量这信对别人发生什么印象的尺度了;而这位别人却相反,他悠然自在,在写信人无法知道的心情中浏览这封信,在不同的时间又可重读几遍,这就容易发现'写信人'隐藏了的意图。最容易认识到一个作家的为人怎样也是在他的作品里,因为'上面讲的'所有那些条件在这里所起的作用还要显著,还要持久些。并且在自传里伪装既如此困难,所以也许没有一篇自传,整个的说来,不是比任何其他的史书更要真实些。把自己生平写记下来的人是从全面,从大处来看他一生的,个别事态变小了,近在眼前的推远了,辽远的又靠近了,他的顾虑缩小了。他是自己坐下来向自己忏悔,并且是自觉自愿来这样作的。在这儿,撒谎的心情不那么容易抓住他。原来任何人心里都有一种热爱真理的倾向,这是每次撒谎时必须事先克服的,然而在这里这个倾向恰好已进入了非常坚固的阵地。传记和民族史之间的关系可以从下面这个比喻看得更清楚。历史使我们看到人类,好比高山上的远景使我们看到自然一样:我们一眼就看到了很多东西,广阔的平原,庞然的大物,但是什么也不明晰,也无法按其整个的真正本质来认识。与此相反,个别人生平的记事使我们看到人类,就好比我们邀游于大自然的树木、花草、岩石、流水之间而认识大自然一样。可是如同一个艺术家在风景画里使我们通过他的眼睛来看大自然从而使我们更容易认识自然的理念,更容易获得这种认识不可少的、纯粹的、无意志的认识状况一样;文艺在表出我们在历史和传记中能找到的理念时也有许多胜过历史和传记的地方;因为,在文艺里也是天才把那面使事物明朗化的镜子放在我们面前,在这面镜子里给我们迎面映出的是一切本质的和有意义的东西都齐全了,都摆在最明亮的光线之下;至于那些偶然的、不相干的东西则都已剔除干净了。
表出人的理念,这是诗人的职责。不过他有两种方式来尽他的职责。一种方式是被描写的人同时也就是进行描写的人。在抒情诗里,在正规的歌咏诗里就是这样。在这儿、赋诗者只是生动地观察、描写他自己的情况。这时,由于题材'的关系',所以这种诗体少不了一定的主观性。——再一种方式是待描写的完全不同于进行描写的人,譬如在其他诗体中就是这样。这时,进行描写的人是或多或少地隐藏在被写出的东西之后的,最后则完全看不见了。在传奇的民歌中,由于整个的色调和态度,作者还写出自己的一些情况,所以虽比歇咏体客观得多,却还有些主观的成份。在田园诗里主观成分就少得多了,在长篇小说里还要少些,在正规的史诗里几乎消失殆尽,而在戏剧里则连最后一点主观的痕迹也没有了。戏剧是最客观的,并且在不止一个观点上,也是最完美、最困难的一种体裁。抒情诗正因为主观成分最重,所以是最容易的一种诗体。并且,在别的场合艺术本来只是少数真正天才的事;然而在这里,一个人尽管总的说来并不很杰出,只要他事实上由于外来的强烈激动而有一种热情提高了他的心力,他也能写出一首优美的歌咏诗;因为写这种诗,只要在激动的那一瞬间能够对自己的情况有一种生动的直观'就行了'。证明这一点的有许多歌咏诗,并且至今还不知是何许人的一些作品,此外还有德国民歌,——《奇妙的角声》中搜集了不少好诗——,还有各种语言无数的情歌以及其他民歌也都证明了这一点。抓住一瞬间的心境而以歌词体现这心境就是这种诗体的全部任务。然而真正诗人的抒情诗还是反映了整个人类的内在'部分',并且亿万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人们在由于永远重现而相同的境遇中曾遇到的,将感到的一切也在这些抒情诗中获得了相应的表示。因为那些境遇由于经常重现,和人类本身一样也是永存的,并且总是唤起同一情感,所以真正诗人的抒情作品能够经几千年而仍旧正确有效,仍有新鲜的意味。诗人究竟也是一般的人,一切,凡是曾经激动过人心的东西,凡是人性在任何一种情况中发泄出来的东西,凡是呆在人的心胸中某个角落的东西,在那儿孕育着的东西,都是诗人的主题和材料,此外还有其余的整个大自然也是诗人的题材。所以诗人既能歌颂'感性的'享乐,也能歌颂神秘'的境界';可以是安纳克雷翁,也可以是安琪路斯·席勒治乌斯;可以写悲剧,同样也可以写喜剧,可以表出崇高的'情操',也可以表出卑鄙的胸襟,——一概以'当时的'兴致和心境为转移。因此任何人也不能规定诗人,不能说他应该是慷慨的、崇高的,应该是道德的、虔诚的、基督教的,应该是这是那;更不可责备他是这而不是那。
他是人类的一面镜子,使人类意识到自己的感受和营谋。
如果我们现在更仔细点来考察真正歌咏体的本质,而在考察时'只'拿一些优秀的,同时也是体裁纯粹的模范作品,而不是以近于别的诗体,近于传奇的民歌、哀歌、赞美诗、警句诗等等的作品作例子;那么我们就会发现最狭义的歌咏体特有的本质就是下面'这几点':——充满歌唱者的意识的是意志的主体,亦即他本人的欲求,并且每每是作为解放了的、满足了的欲求'悲伤',不过总是作为感动,作为激情,作为波动的心境。然而在此以外而叉与此同时,歌唱者由于看到周围的自然景物又意识到自己是无意志的、纯粹的“认识”的主体。于是,这个主体不可动摇的,无限愉快的安宁和还是被约束的,如饥如渴的迫切欲求就成为'鲜明的'对照了。感觉到这种对照,这种'静躁'的交替,才真正是整篇歌咏诗所表示的东西,也根本就是构成抒情状态的东西。在这种状态中好比是纯粹认识向我们走过来,要把我们从欲求及其迫促中解脱出来;我们跟着'纯粹认识'走。可是又走不上几步,只在刹那间,欲求对于我们个人目的的怀念又重新夺走了我们宁静的观赏。但是紧接着又有下一个优美的环境,'因为'我们在这环境中又自然而然恢复了无意志的纯粹认识,所以又把我们的欲求骗走了。因此,在歌咏诗和抒情状态中,欲求(对个人目的的兴趣)和对'不期而'自来的环境的纯粹观赏互相混合,至为巧妙。人们想寻求、也想象过两者间的关系。主观的心境,意志的感受把自己的色彩反映在直观看到的环境上,后者对于前者亦复如是。'这就是两者间的关系。'真正的歌咏诗就是刻画这一整个如此混合、如此界划的心灵状态。——为了使这一抽象的分析,对于一个离开任何抽象'作用'老远的心灵状态所作的抽象分析,也可以用例子来说明,人们可以从歌德那些不朽的歌咏诗中随便拿一首为例。而特别明显地符合这一目的的我想只推荐几首'就够了',这几首是:《牧羊人的悲愤》,《欢迎和惜别》,《咏月》,《在湖上》,《秋日感怀》。此外在《奇妙的角声》中还有真正歌咏诗的一些好例子,特别是以“啊,布雷门,现在我必需离开你”这一句开始的那一首。——作为一首诙谐的、对于抒情气质极为中肯的讽刺诗,我认为佛斯的一首歌咏诗值得'一谈';他在该诗中描写一个喝醉了的狱卒从钟楼上摔下来,正在下跌之际他说了一句和那种情况极不吻合,不相干的闲活,因而要算是由无意志的认识说出来的一句事不干己的话,他说:“钟楼上的时针正指着十一点半呢。”——谁和我对于抒情的心境有着同样的见解,他也会承认这种心境实际上就是直观地、诗意地认识在我那篇论文《根据律》里所确立的,也是本书已提到过的那一命题:这命题说认识的主体和欲求的主体两者的同一性可以称为最高意义的奇迹;所以歌咏诗的效果最后还是基于这一命题的真实性。在人们一生的过程中,这两种主体——通俗他说也就是脑和心——总是愈离愈远,人们总是愈益把他的主观感受和他的客观认识拆开。在幼童,两者还是完全浑融的,他不大知道把自己和环境区分开来,他和环境是沆瀣一气的。对于少年人有影响的是一切感知,首先是感觉和情调,感知又和这些混合;如拜仑就很优美的写到这一点:
“我不是在自己'的小我'中生活,
我已成为周围事物的部分;
对于我
一切高山'也'是一个感情。”
正是因此,所以少年人是那么纠缠在事物直观的外表上;正是因此,所以少年人仅仅只适于作抒情诗,并且要到成年人才适于写戏剧。至于老年人,最多只能想象他们是史诗的作家,如奥西安,荷马;因为讲故事适合老年人的性格。
在较客观的文学体裁中,尤其是在长篇小说、史诗和戏剧中,'文艺的'目的,亦即显示人的理念,主要是用两种办法来达到的:即正确而深刻地写出有意义的人物性格和想出一些有意义的情况,使这些人物性格得以发展于其中。化学家的职责不仅在于把单纯元素和它们的主要化合物干脆地、真实地展示出来,而是也要把这些元素和化合物置于某些反应剂的影响之下,'因为'在这种影响之下,它们的特性就更明晰可见了。和化学家相同,诗人的职责也不仅在于象自然本身一样那么逼真而忠实地给我们展出有意义的人物性格;而在于他必须为了我们能认识这些性格,把那些人物置于特定的情况之中,使他们的特性能够在这些情境中充分发挥,能够明晰地,在鲜明的轮廓中表现出来。因此,这些情境就叫做关键性的情境。在实际生活和历史中,只是偶然很稀少的出现这种性质的情境,即令有这种情境,也是孤立的,给大量无关重要的情境所掩盖而湮没了。情境是否有着直贯全局的关键性应该是小说、史诗、戏剧和实际生活之间的区别,这和有关人物的选择,配搭有着同样充分的区别作用。但情境和人物两者最严格的真实性是它们发生效果不可少的条件,人物性格缺少统一性,人物性格的自相矛盾,或是性格根本和人的本质矛盾,以及情节上的不可能,或近乎不可能的不近情理,即令只是在一些次要的问题上,都会在文艺中引起不快;完全和绘画中画糟了的形象,弄错了的透视画法,配得不对的光线使人不快一样。这是因为我们要求的,不论是诗是画,都是生活的、人类的、世界的忠实反映,只是由于'艺术的'表现'手法'使之明晰、由于结构配搭使之有意义罢了。一切艺术的目的既然只有一个,那就是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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