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言秀已经依言跟着管家离去,李律转头问正在桌旁托腮沉思的林钰,“有没有吃饱?”
刚才因为韩言秀进来,提前撤了碗筷。李律看她神情忧虑,还以为她是没有吃饱的原因。
“我饱了。”林钰眉头微微蹙起,好看的眸子里映照着桌旁的炉火,含了几分与年龄不太协调的风情。
李律看着她温和一笑。“我常想,你或许不是十五岁。”
室内温和的氛围被这句话一惊,屋外的寒霜似乎凝结在窗棂上,冰冰凉凉泫然欲滴。
心底如惊雷乍落,林钰的脸上却轻轻抿了一缕笑。
“殿下是说我老?”她的神情里含了些顽皮,让李律想起两人同在汴州时的时光。
“十五岁的女孩子我见过很多的,”李律笑了笑,似乎真要把这件事聊下去。“像韩言秀那样,自小长在宫府,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头脑却像面团加了水的,京城里有很多。”
抬手把水壶搁在暖炉上,又取了手炉放暖炉侧面的小台子上暖热,李律的笑诚挚自在。
“北地商贾家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我也见过几个。无论是精明聪慧还是愚笨呆傻,也都不是你这个样子的。”
林钰换了一只手托着腮帮,饶有兴趣般问道:“那依殿下见,我这样的,到底是怎样的?”
“可爱的。”李律回答得毫不迟疑。
“你又来!”心中一块石头坠地,林钰面上总是有了些轻松。她佯怒般拍了一下小桌案,惊得炉子里的火苗都颤上一颤。
还好,他没有真的去找人卜卦,看她是不是冤魂转世的怪胎。
“忘了不能对小姐无礼,”他唇角含笑,看不出多少自责。等那炉中的火苗重又熊熊燃烧,神情又有些严肃道:“从林氏崛起到汴州救驾,从叶城叛军到京城几乎沦陷中的筹谋,姝儿你虽然有魏少爷和苏大人帮忙,但是隐隐间,我总觉得你似乎知道事情的发展方向,才能这样游刃有余。”
林钰的左手在桌案下攥住了衣襟,许久不曾松开。
“我猜的,”他笑了笑,似乎对自己说的话也有很多质疑,“不过因为这些猜测,从汴州后,我便总是想起你。后来回京,每次见你都如惊鸿一瞥却久久让人难忘。姝儿,我是在边塞的杀场上数次嗅着血肉的味道活下来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们是一样的。”
嗅着血肉的味道活下来的人。
林钰心中阵阵心惊。她的手却渐渐放开。谁说不是呢,她是在屠城之下死去又重生活下来的人。
“活下来,走下去,保护自己的家人、城池、国土。自九岁起,我是怀着这样的执念,活下来的人。那些京城里的莺莺燕燕富家小姐王府女子不能懂得我,如果要一个人懂,我希望是你懂。”
咚咚,咚咚。
林钰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她微微低下头,没有说话。
李律看着她很久,见她眸子里似没有喜悲,却隐隐一道光芒。
他心中微微高兴起来,然后他的视线转向窗外。在这一片似乎谁都不忍心打破的宁静里,他忽的说道:“走,出去一下。”
林钰莫名间抬头。
直到李律珍而重之地把她扶起来,走到殿门口掀开厚厚的隔冷门帘。他的脸上有等着被人夸奖的欣喜。
“你看!”
不用他再提醒,林钰已经往外看去。
细碎的雪粒静悄悄从天空滑落,在最后一分暮色里,飘飘洒洒,染白了一半甬道上的砖石。
下雪了。
今年冬天,长安城的第一场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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