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字房的老领班
穿过排字房时,他从一个戴眼镜、系了围裙的驼背老人身边走过。那就是排字房的老领班蒙克斯。他这辈子想必亲手排了许多五花八门的消息:讣告、酒店广告、讲演、离婚诉讼、打捞到溺死者。如今,快要走到生命尽头了。我敢说,这是个处世稳重、一丝不苟的人,银行里多少总有些积蓄。老婆做得一手好菜,衣服洗得干净。闺女在客厅里踩着缝纫机。相貌平庸的简,从不惹是生非。
逾越节到了
他停下脚步,望着一个排字工人利利索索地分字模。先得倒过来读。他读起来快得很。这功夫是练出来的。穆纳格迪·克里特怕。可怜的爸爸曾经拿着{哈加达}书,用手指倒指着念给我听。逾越节。明年在耶路撒冷。唷,哎呀!经过漫长的岁月,吃尽了苦头。我们终于被领出埃及的士地,进入了为奴之家。哈利路亚。以色列人哪,你们要留心听!上主是我们的上帝。不,那是另一档子事。还有那十二个弟兄,雅各的儿子们再就是羔羊、猫、狗、杖、水和屠夫。然后,死亡的天使杀了屠夫,屠夫杀了公牛,狗杀了猫。乍一听好像有点儿莫名其妙,其实再探究一下就会明白,这意味着正义:大家都在相互你吃我,我吃你。这毕竟就是人生。这活儿他干得多快啊。熟能生巧。他像在用指头读着原稿似的。
布卢姆先生从那咣噹咣噹的噪音中踱出,穿过走廊,来到楼梯平台。现在我打算一路搭电车前往。也许能找到他吧。不如先给他挂个电话。号码呢?跟西特伦家的门牌号码一样:二八。二八四四。
只再挪一次,那块肥皂
他走下露天的楼梯。是哪个讨厌鬼用火柴在墙上乱涂一气?看上去仿佛是为了打赌而干的。这些厂房里总是弥漫着浓烈的油脂气味。当我呆在汤姆隔壁的时候,就老是闻到这种温吞吞的鳔胶气味。
他掏出手绢来搌了搌鼻孔。香橼柠檬?啊,我还在那儿放了块肥皂呢。在那个兜儿里会弄丢的。他放回手绢时取出肥皂,然后把它塞进裤后兜,扣上钮扣。
你太太使用哪一种香水?我还来得及乘电车回家一趟。借口说忘了点儿东西。在她换衣服之前,瞧上一眼。不。这儿。不。
抽冷子从《电讯晚报》的编辑部里传出一阵刺耳的尖笑声。我知道那是谁。怎么啦?溜进去一会儿,打个电话吧。那是内德·兰伯特。
他踅了进去。
爱琳,银海上的绿宝石
“幽灵走来了,”麦克休教授嘴里塞满饼干,朝那积着尘埃的窗玻璃低声咕依。
迪达勒斯先生从空洞洞的壁炉旁朝内德·兰伯特那张泛着冷笑的脸望去,尖酸地问:
“真够呛,这会不会使你的屁股感到烟薰火燎呢?”
内德·兰伯特坐在桌子上,继续读下去:
“再则,请注意那打着漩涡蜿蜒曲折地哗哗淌去的泪泪溪流与拦住去路的岩石搏斗,在习习西风轻拂下,冲向海神所支配的波涛汹涌的蔚蓝领国;沿途,水面上荡漾着灿烂的阳光,两边的堤岸爬满青苔,森林中的巨树那架成拱形的繁叶,将荫影投射于溪流那忧郁多思的胸脯上。怎么样,西蒙?”他从报纸的上端望着问,“挺出色吧?”
“他调着样儿喝酒,”迪达勒斯先生说。
内德·兰伯特边笑边用报纸拍着自己的膝盖,重复着:
“忧郁多思的胸脯和蒙在屁股上的繁叶。真够绝的了!”
“色诺芬俯瞰马拉松,”迪达勒斯先生说,他又瞧了瞧壁炉和窗户,“马拉松濒临大海。”
“行啦,”麦克休教授从窗旁人声说,“我再也不想听那套啦。”
他把啃成月牙形的薄脆饼干吃掉,还觉得饿,正准备再去啃拿在另一只手里的饼干。
咬文嚼字的玩艺儿。吹牛皮,空空洞洞。依我看,内德·兰伯特准备请一天假。每逢举行葬礼,这一天就整个儿被打乱了。人家说,他有势力。大学副校长——老查特顿是他的伯祖父或曾伯祖父。据说眼看就九旬了。也许报馆为这位副校长的噩耗所写的短评老早就准备好了。他简直就是为了刁难他们才活得这么长。说不定他自己倒会先死哩。约翰尼,替你伯父让路吧。赫奇斯·艾尔·查特顿阁下。每逢该交租金的日子,老人就用他那颤巍巍的手给他签上一两张字迹古怪的支票。老人一旦踹了腿,他就可以发一笔横财。哈利路亚。
“又一阵发作吧,”内德·兰伯特说。
“什么呀?”布卢姆先生说。
“新近发现的西塞罗断简残篇,”麦克休教授煞有介事地回答说,“《我们美丽的国土》。”
简单然而扼要
“谁的国土?”布卢姆先生简捷地问。
“问得再中肯不过了,”教授边咀嚼着边说,“并且在‘谁的’上加重了语气。”
“丹·道森的国土,”迪达勒斯先生说。
“指的是他昨天晚上的演说吗?”布卢姆先生问。
内德·兰伯特点了点头。
“且听听这个,”他说。
这当儿,门被推开了,球形的门把手碰着了布卢姆先生的腰部。
“对不起,”杰·杰·奥莫洛伊边走进来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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