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天早上还是该去见他的。”
“我当然会。”加布里埃敷衍道,放下行李,取出那本厚厚的硬皮书,“礼物。”
玛嘉利深吸了一口气,坐到床上,小心翼翼地抚摸封面,翻阅内页,入迷地盯着马匹解剖图。
“吕西恩在哪里?我给他买了新颜料。”
玛嘉利翻到了禽鸟的部分,嘴唇蠕动,小声读那些蝇头小字,显然没有听见加布里埃的问题。他在妹妹旁边坐下,再问了一次。
“哦。”她合上书,扭头看着加布里埃,好像从梦中惊醒,“他出海了。”
“吕西恩?出海?”
“对。邵通事让他去的,‘波尔图猎犬’号。随船翻译。”
“怎么可能?葡萄牙战船从来不需要随船翻译。”
“他说他要暗中监视葡萄牙人的走私活动。”
加布里埃猛地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步,玛嘉利把兽医手册放到一边,抓住他的手,让他停下来,“那艘船有什么问题?”
“他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一下?”
“他说他自己可以拿主意。加布里埃,你在澳门,我们不太可能为了问一个问题就花上两天坐船。那艘船到底有什么不对劲?”
“那是一艘走私船。”
“没什么危险,不是吗?也不是什么秘密,来广州的十艘船里,十艘都在走私鸦片。连挂旗船也——”
“不,不是鸦片,比鸦片更糟。”加布里埃轻轻挣脱妹妹的手,往门外走去,干脆在走廊里跑起来。
“你去哪里?”玛嘉利在背后喊道。
“去找一艘快船!”
——
“玻璃制品”。
菲利普悄声读出木箱上的字,举高提灯,绕着箱子转了一圈。这就是一个普通运货木箱,松木做的,盖子用长钉钉死,异常沉重。要是有撬棍,他可以试试撬开盖子。但这样的话一定会留下痕迹。船身的嘎吱声听着非常像人的脚步,菲利普不由得频频看向货舱门口。始终没人出现。他刚才偷溜出水手舱的时候,哈维尔还在睡觉。
时间是正午,但货舱里永远像海洋巨兽的肚子,漆黑,气味奇怪,能听见水拍打船身的低沉声响。菲利普弯腰查看地面,提灯微弱的光芒照出了沙子似的黑色小颗粒,摸着有点像泥土。他用手指拈起一些,犹豫了一下,嗅了嗅。
焦炭和硫磺的气味,是火药。
菲利普直起腰,飞快地用衣服擦掉手指上的黑色粉末,四下环顾货舱里的其他箱子。“玻璃制品”不远处堆放着葡萄酒箱子。他试了第一个,打不开。第二个没有钉紧,一揭就开了,里面根本没有酒瓶,满满地塞着泥土样的黑色粉末,第三个木箱也是。菲利普后退了一步,本能地让手里的火种远离易爆品。现在不难猜出大箱子里是些什么东西了,步枪零件,甚至是大炮部件。昨晚水手们送出去的零部件,足够组装出武装一整艘船的枪械。
按照计划,“波尔图猎犬”今天下午就会和大清水师会合。如果这些武器不是给他们的,那这片水域上还有什么其他顾客?
吕西恩必须知道这件事。
菲利普匆匆盖上木箱,重新把它们垒起来。跑上楼梯的时候,远处传来鼓声,如此低沉,他一度以为暴风雨来了。他先去了客舱,吕西恩不在那里。跑到甲板的时候,他发现中国船队已经来了。“波尔图猎犬”号放下一艘小艇,吕西恩和大副踩着绳梯爬下去,两个水手轮流划桨。小船在波浪上摇晃,驶向旗舰。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吕西恩回过头来,看到了站在炮艇左舷的菲利普。两人沉默对视,被风和海水隔开,菲利普不知道该怎么做,上蹿下跳或者傻乎乎地挥舞手臂应该不会有帮助。
过了好一会,吕西恩低下头,移开了视线。
第11章绥澜舰
站在“绥澜”舰[01]的甲板上,在漳州舰长和英国大副之间,吕西恩自出海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来到了该来的地方。舰长晒得黝黑,看起来不过三十五六岁,但已经有了白发,乍看之下就像不慎蹭到生石灰。他自称姓郑,半个月前才接管船队,取代上一次海战中不幸去世的林舰长。他也带了翻译,是船上的炮手,汕头人,在珠江口做过几年大米生意,能说结结巴巴的广州英语。吕西恩礼貌地表示自己完全能胜任,炮手看起来不太高兴,走开了,和桅杆下面的其他水手聚在一起嘀咕,很可能在议论吕西恩的头发。
舰长打了个手势,把来客带进船长舱。那是个方形陋室,小,不过十分整洁,床铺钉紧在地板上,桌子固定在墙上,砚台压着一叠草纸,用秸秆和芦苇造的,纤维粗糙。装着木栅格的小窗对着甲板,方便观察状况。吕西恩偷偷打量房间里的私人物品,试图揣摩他是哪种类型的船长。船长们的性格虽然和海上的天气一样多变,但大致可以划分出几个种类。有轻浮虚荣的,像初春落在港口的细雨;易怒的,像暴风季;或者平静寡言的,比一块礁石还稳定,也和礁石一样顽固。
郑舰长的闽南口音相当重,吕西恩必须全神贯注,从不熟悉的音调中提取字句。目前舰队能够调用的完好船只总共有五艘,除去旗舰“绥澜”号,配有大炮的只有“远甲”舰和“远丁”舰。剩下的“广泰”、“广靖”和“广坤”号都是普通的双桅帆船,配有弓箭手,如有必要,这些弓箭手也能使用火枪。“波尔图猎犬”号的大副侧着头听吕西恩翻译,最后点点头,问舰长知不知道海盗最后出现的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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