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加快脚步来到江边,果然看见一条小划子泊在那儿,船夫就睡在划子里。林永年过去叫醒了他。
船夫懵里懵懂的问:“半夜三更的,干什么你?”
林永年陪笑说:“我老家在浙江余姚,家里有急事,我要乘船赶回去,请你送我到太古码头。”
“不去不去!”船夫头摇得像拨浪鼓:“你找别人去吧,别来烦我!我睡得正香呢!”
林永年央求道:“这黑灯瞎火的,叫我上哪儿找去?你就帮个忙吧,我多给你点钱,好不好?”
船夫还是摇头,不过幅度稍微小了一点。
林永年费了不少口舌,船钱加了一倍,船夫这才答应下来。
林永年坐上小划子顺流而下。
云层消散,月华如水,江面上荡漾着粼粼波光。朝岸上望去,工厂仓库黑压压一片。他认出这儿是日晖港,离申甬班轮停靠的太古码头已经不远了。
凌晨时分,他在太古码头附近上了岸。
太古码头属于英商太古轮船公司,申甬(上海至宁波)、申汉(上海至汉口)、申青(上海至青岛)等班轮都在这儿上下客,因此非常热闹,完全是一副不夜城的景象。
林永年在灯火通明的码头上徘徊,周围人来人往,南货店、水果店、饮食店生意兴隆,旅店伙计招揽客人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还有小偷、骗子、拎包党、皮条客混迹其中。
他走进一家饮食店,坐下吃了碗阳春面,顺便打听到,明天上午9点有一艘班轮去宁波。
这一晚上,他经历的事情比他一辈子经历的都多。他乏透了,找了家小旅店,叮嘱伙计明天早晨7点钟叫醒他,然后倒头就睡。
然而他睡得很不安稳,噩梦一个接一个,都是血淋淋的那种,而且异常清晰,就像真的发生了一样,以至于醒来时浑身都是汗。
第二天早晨天色阴暗,风雨飘摇。
他赶到码头,顺利地买到了船票,然后在一个路边摊剃头刮脸。完毕后对着破镜子一照,他简直不认得自己了。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苍白憔悴、满面沧桑的男人,从前的那种风采踪迹全无。
他长叹一声,望着笼罩在雨雾中的大楼,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妻子女儿。
她们应该已经起床了,也许正在吃早点吧。但过不了多久,这份宁静就会被打破。监狱会派人通知她们,林永年越狱逃跑、一命呜呼了,连尸首都没找到。她们一定会哭得死去活来。
想象着妻子女儿痛苦的模样,林永年的心在颤抖。他忽然急切地想要见到她们,让她们知道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他甚至已经叫住一辆三轮车想要坐上去,但理智在最后一刻阻止了他。
不!我不能去!石铁山说的对,妻子与庞金海有染的可能性不能完全排除,回去是自投罗网,而且害了我的救命恩人!
一名轮船公司员工拿着大喇叭喊叫:“去宁波的班轮开始上客了,抓紧时间!抓紧时间!”
旅客们大包小包,争先恐后地涌向舷梯。林永年被他们推挤着,就像滚滚潮流中的一块木头,身不由己地登上了那艘申甬班轮。
他度过了难熬的一夜,踏上了未知的旅程。
这一夜对庞金海来说同样难熬,他没上过床,一直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因为激动,因为兴奋,还因为紧张。
武大郎在电话里告诉他,林永年已经被石铁山带出了监狱,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
这个计划是武大郎制定的,他颇有些得意,大概认为自己足智多谋,与诸葛亮、刘伯温有得一比了。但庞金海才不管这些,他只关心结果。
林永年到底死没死,这才是最重要的。他已经没有时间了,阴谋败露的危险正步步逼近,已经到了一翻两瞪眼的时候了。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他洗了把脸,早饭都没顾上吃,便冒雨赶到南京路一乐天茶楼,与石铁山碰头。
石铁山已经在楼上等着了,庞金海打个招呼,对面坐下。石铁山显然也是一宿没睡,两个人都面有菜色。
一乐天茶楼并非密谈的好去处,这儿三教九流、黑道白道,什么人都有,闹哄哄的,耳边不时传来嬉笑怒骂之声,浓浓的烟雾在头顶盘旋,呛得人直想咳嗽。
庞金海对这些全都不在乎,他急于想知道林永年的下场。用一句俗话来说,乌龟爬门槛,就看这一番了。
可是,对面的石铁山却一点都不急,他慢悠悠地喝茶、吃点心,又敲着桌子喊跑堂加水。
庞金海心里痒痒的,像是猫爪在挠,等跑堂一走立刻凑上去问:“怎么样?成功了吗?”
他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很厉害,他太紧张了。
石铁山却从容不迫,拿起茶壶斟了两杯茶,然后望着他反问道:“你钱带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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