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腔已不再以姑娘相呼雪儿,自顾年逾半百,武林名宿,兀是倚老卖老,来绝当前这美艳如花少女痴念。雪儿凝神前视,如痴如醉,目中珠泪簌簌,不言不语。赤城老人一瞥,皱眉道:“这小妮子倒是性情中人,多愁善感得很!”旋笑道:“雪儿姑娘,怎不答话,呆待什么?咦,你方才说什么‘空对俗物’,莫非于归之人,乃是个蠢材!”
雪儿悲不可抑,泪如江河决堤,把一领簇锦绣袍弄得尽湿,忽地里一旋身,携了喜儿之手,叫道:“后会有期!”也不向两位老人告辞,迳自夺门便闯。
陡然间,一个身影疾掠,雪儿主仆两人还未闯出,已然见当门之处,影绰绰地站着一人.这人正是铁笔书生尤文辉。他把门一拦住,笑道:“孩子且慢走,老夫还有话问你!”
雪儿柳眉一扬,娇声喝道:“你拦着我待要怎地?”却是面挟寒霜,凛不可犯,其适才那多愁善感之状,判若两人。
铁笔书生倒抽一口气凉气,笑道:“咱不是坏人,难道你会不知?只缘你语出蹊跷,似有沉痛之恫在抱,我辈肝胆照人,扶强锄弱,乃系天职。孩子,倘你有甚要老夫相助的事,何妨直说,自当效劳!”
雪儿一怔,颜色稍霁,自语道:“我不是说过迟了,还能帮助什么来?”
铁笔书生皱眉道:“什么迟了?孩子,你放明白些!”
雪儿想了想,放低嗓音道:“你可知我已给蛇帮帮主强纳为妾的事?”
猛地一怔,铁笔书生哦了一声道:“这事老夫一路倒曾得闻,只是不知纳的是你,以你一身武功,他怎能强纳得你?孩子,你是谁人门下,怎地这般了得?”
不待铁笔书生相强,雪儿已然回身返进厅内坐下,见问凄然道:“只因我身中蛇毒,在半年之内便要毒发身亡,如不得蛇帮解药,休有生望,俞公典这老贼竟借此胁我相从,岂是所愿?我并没有师傅,琴艺武技,俱出我娘所教,可惜她老人家已不知去向,否则,俞公典岂能强我?”
铁笔书生心下怦然一动,又瞧了雪儿一眼,问道:“令堂是谁,可否见告?”
雪儿低头弄衣,答道:“我娘江湖人称赛刁婵!”
端的语出骇人,原来此人乃赛刁婵之女,铁笔书生忙又问道:“这么说来,南星元是你异母兄长了!”
不错,雪儿正是南星元之妹。雪儿闻语一怔道:“你怎知道?我与家兄,素未蒙面,也不知他居何址?”
赤城山主这时忽鼓掌道:“这么说来,咱们都是自己人啦,我两人都是令兄之友!”
铁笔书生道:“我岂止与令兄是肝胆相照之交,与令堂也有一面之缘。”
当下,乃把南史二人会赛刁婵之事说出。雪儿矍然呼道:“照老前辈说来,我娘不日会到蛇岛?”
铁笔书生点点头,笑道:“就是为了要把俞公典这厮收拾,怕力量不够,才请得赛老前辈助拳!孩子,你的毒怎样?何时中的,是受了谁的暗算?又怎地会到这儿操此贱业,成为坠溷之花?”
雪儿欷嘘叹息了一下,道出身世。赛刁婵被南星元之爹捐弃时,已有身孕,后来产下雪儿。便把希望寄诸女儿身上,苦心抚养,并把一身武功传授,雪儿也当真聪慧,一学便晓,年纪轻轻,内外功均有卓越成就,赛刁婵更把平生绝艺,弹秦筝之技教给了她,使雪儿挟二绝艺,闯荡江湖。嗣赛刁婵复出,带雪儿同游,与南星元晤时,母女已然分道扬镳。雪儿属初道雏儿,那知江湖路险,起初在北五省一带闯荡,还没有遭到什么意外,一入山东地面,祸事却来了。
要知辽东和山东这一带地区,乃龙蜃帮地面,本与蛇帮无干,只缘蛇帮龙蜃两帮,声气相通,又同属长白阴阳二怪庇护之下,故远处蛇岛的蛇帮,也插足其间,设卡子,渔肉百姓,分润以肥。雪儿以孤身少女,而又艳色过人,一路卖艺为活,自是到处惹人注目,何况两邪帮一向在江湖上作恶多端,与武林中正派人物结怨甚多,故一有形迹可疑的人入境,必以为是来踩盘子的,而予留神,对雪儿岂能例外,因此才进山东,帮会上卡子已然讯息频传,跟踪监视,雪儿却浑然无觉。
幸亏雪儿没有什么把柄教两帮爪牙抓着,所以才没有动手相害,惟来历不明的江湖人物,两邪帮也断难容她,当下,便由两帮山东分舵商量,决定采行断其接济办法,使她知难而退。这时雪儿已越行越远,已然到了山东西北末梢李家沟地面。
就在这儿,雪儿感到大惑不解,过去她每至一地,卖得一回艺,路人必予丰厚资助,这也难怪,一来她长得俊俏;二来耍出的是上乘玩艺,自是博得人家欢喜而给施济的,但到这儿却截然异趣,只有人麇集围观,却没有一个敢给她半文钱,时日一久,雪儿渐觉不对劲来,阮囊羞涩,盘缠无着自不待言,有时到街上买吃的那些做买卖的都用惊奇的目光望着她,甚至不肯卖东西给她,这一来,她的生活受了威胁,竟陷绝境。
有一天,雪儿沮丧地在街上踯躅徘徊,忽迎面来了一个汉子,这汉子身边还多一个老太婆,似是对她很同情般地,问长问短了好一会,这老太婆却说道:“像姑娘这般年青貌美,怎会走上绝境,若肯听我老妇的话,包保你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错。”这老太婆正是妓舫上的鸨母,那汉子也正是铁笔书生所遇那个鸨儿。他们是奉命而来,引诱雪儿入彀。而布下此一歹毒陷阱的人,却是蛇帮帮主俞公典。
原来俞公典此次恰值自蛇岛赴长白晋谒阴阳二怪完毕,回程时路过李家沟,闻得江湖上有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奇女子,乃赶来一看,俞公典此人,年虽逾半百,却是个登徒子之流,一见惊为天人,同时也知雪儿给两帮的人,赶上绝路,心下一琢磨,想出这条妙计来,认为机不可失,当下,便吩咐妓舫上鸨母,前来游说,若得雪儿首肯为妓,何愁不能到手?
雪儿听得鸨母的话,先是一怔,后询其故,鸨母乃将收留她去干那贱业之事细细说出。雪儿不听犹可,一听无名火起三千丈,便即破口大骂。鸨母两人见状,冷笑一声,道:“咱是好意,如姑娘不愿,焉能相强,不过姑娘得仔细想个清楚,似此挨饿受寒,敢问能挨上多少天?”
操此贱业,雪儿自是不愿,当下便毅然回绝,鸨母也自离去。自迳这事以后,雪的处境更见艰困,不但没钱银维持生活,连求乞也乞不到一粒米饭到肚。雪儿无奈,白天里只有到郊野采摘野菜,或在海边捞些藻类鱼虾,晚上露宿荒山野岭,挨了下去。
这么地又挨了十来天,雪儿已饿得简直不成人形,浑身瘫软,这一天,委实再也挨不下去,便倒在荒野之所,晕了过去,醒来时忽觉周围暖烘烘,才张眸一顾,眼前陡地一亮,但见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给弄到一个华丽的所在,身卧锦褥之上,再转眼四下里张望,面前却站着一男一女,笑吟吟地,这两人不是那鸨儿和鸨母还有谁来?
不见还好,见了怒火陡升,嘶声骂道:“你们这对禽兽的东西,把姑娘弄到这儿做甚?”
那鸨母却不生气,露出一脸谄笑来,轻声道:“姑娘别动,你饿了这么多天,再耗气力伤了内脏可吃不消啦,你既不愿这事,那会相强,只因咱刚才路过荒郊,见姑娘身倒当地,垂危濒绝,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才把姑娘救回这儿,当真不识好人心,狗咬吕洞宾,还在骂咱做甚?”
雪儿毕竟年纪还轻,阅历又浅,听了鸨母那甜言蜜语,火气消了一半,怔怔反问道:“那你们要怎么对付我?”
鸨母还没答话,鸨儿早笑嘻嘻地答道:“姑娘放心!咱不是说过么?因见姑娘人材标致,又贤慧,糟挞了岂不可惜,故出手相救,可没安着心眼儿,只要姑娘玉体早安,我们算做了一椿好事,姑娘自走你的路便是!”
这番话倒说得真挚得很,惟萍水相逢,要找这般好人,已然甚难,何况世上鸨儿最毒,又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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