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丁奉靠近些,郑重地问道:“怎么说?你觉得……哪怕据守如此险要的擂鼓尖台地,也敌不过曹军?”
“兄长,此刻我们虽有一千余众,可大部分都是奔逃至此的败卒。他们当日殊死作战,是因为有小将军身先士卒激励士气。现在小将军不在了,他们还剩下几成斗志?再者,短短几日工夫里,他们还先后被梅乾和小郎君两度拆分整顿,以至于什伍之内的同袍都难称熟悉。上阵的时候,他们能够同进退共生死吗?现在小郎君看似权柄大张,可并无扎实的根基。我担心,能够为他决死拼搏的,始终只是最初随他支援的两三百人!”
丁奉举手比划着示意:“如今这两三百人还大都被提拔成了什长伍长,散布到了千余人之中,再也没法集中使用。”
丁立下意识地接了一句:“而且,哪怕这两三百人尚在……今日早晨我们也没能抵住曹军啊。”
兄弟两人随即想到了张辽的骁勇无匹。他们还记得早晨的战况,即便是小将军与之对抗,其实也应付得非常艰难。当这样的猛士率领如狼似虎的曹军冲杀向前,轻而易举收割将士们的性命和士气时,眼下这临时纠合起的一千多人,真的能前仆后继地坚持到底吗?
丁立有些难以压抑心中的畏惧,他看看身旁的丁奉,就连这勇敢好斗的年轻人,神情中也流露出一丝茫然。
小将军不在了,只能指望小郎君。可是小郎君真的有办法吗?真的靠得住吗?
就在两人犹疑的当口,身后的台地忽然暴出震天的喊叫,那是数十数百人在齐声呼啸,声浪在岩壁间仿佛折射,激起轰隆隆的回响。苍茫群山之中,无数禽鸟被这怒吼所惊动,振翅而起,久久不敢下落。
两人被这巨响所慑,连忙扭头回望,动作猛得连颈椎骨都格格响了起来。
天色已经变得浓黑了,两人竭力探看,只见台地深处燃起了几处赤红的篝火,那火焰跃动着,映照出士卒们激愤的神情。也不知听到了什么言语,士卒中的许多人忽然跳了起来,奋臂攘袖地再次高呼。随即,有更多人响应了他们,黑压压的人群像大海波涛那样起伏着,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怒潮般汹涌的吼声,声势几乎震天动地!
毫无疑问,这是军心已然凝聚的表现!这是所有将士们愿意、甚至期待着决死而战的表现!
这……这是怎么做到的?丁立凝视着这场面,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第0059章夜宴
雷脩带队从六安城中撤离的时候,随身只携带了少量干粮。倒是梅乾在这上头更加注意些,一直都保有足够的储备。当他退至擂鼓尖台地以后,又从经过此地的流民队伍手中强制征用了相当数量的粮秣,存放在台地后方几个临时营建的库房里。
邓铜、贺松等人整顿部伍告一段落以后,雷远便令郭竟打开库房,给所有将士们加一餐。倒不是说要靠加一顿饭来收买人心,实在是因为曹军步步迫近,明日必然将要苦战,只怕将士们难有安心吃饭的机会。
丁立和陈夏的部属们要防备曹军,他们自行组织分批开伙。其他的将士们便聚在台地中央,由各自的曲长、都伯自上而下划分区域,每什各自起灶。自古以来,军中都是每十人使用一灶,什长要管理本什用来煮粥的陶制锅罐器具,安排起灶、生火、烹煮食物,进而还要负责分餐……这是军队中最基层、也是最重要的权力之一,什长的权威也往往由此而来。什长起灶的时候,每个什还要另外派出几个人,往山道后方去汲水和捡拾柴禾。
吃的东西其实很是简陋,不外乎小米、麦屑、杂豆之类混在一起,煮成半干不湿的一锅。郭竟还找出几袋桑葚干来,几个曲长们将之分了分,每什分到一捧,倒进锅里一并煮了,权当调味。
士卒们有的拿出盘子,有的拿出切开的葫芦,有人用装水的皮袋,也有人用头盔各自盛了,呼噜噜地大吃。
雷远和樊宏、樊丰、傅恩、李贞等人背靠着一座箭楼围坐在一起。由于侧面有片斜出的岩崖遮蔽住了山风,他们很容易就点起了火,傅恩负责煮了一大锅粥。这种时候,即便是首领也没什么特殊待遇可言,雷远享用的粥比其他士卒们浓稠些,仅此而已。
粥里混了很多沙子,而豆子又很难煮透,嚼起来满嘴的沙沙作响。雷远并非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然而说句实话,难以下咽。
眼看雷远面露难色,樊丰邀功也似地从背后取出个黑色小瓮来:“小郎君,尝尝这个。”
雷远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个酱瓿。
瓿里传出的气味……像是沤烂的草根再混合腐肉一起搅拌腌制的结果,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雷远下意识地一把按住瓿口,举得稍微远些:“这里头是什么?”
“是酱啊!”樊丰满脸得意:“从库藏里搜出的好东西!就只有这一瓿!”
“肉酱……是鼋肉,或者狗肉酱吧?”樊宏看看自己弟弟,问了句。
傅恩凑过来闻了闻:“应该还加了芥子。”
这对于樊氏兄弟来说,这种口味浓烈的酱便算很少见的美味佳肴,毕竟他们平日里能食用的只是咸豉而已。若在普通百姓的生活中,连咸豉都算奢侈品了。雷远想了想,提着酱瓿起身,向其他人做了个手掌下压的姿势:“你们继续吃吧,不用跟着。我去去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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