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眼前像被垄罩着薄雾,彷彿所见之处都即将消失殆尽。在尚未完全进入黑暗前,路灯已经尽责地工作,像是蛾的生物在路灯周围不停飞舞,时不时地碰撞着灯罩,发出答答的声音。
和张德皓道别后,罗世杰走往回家的路上,沾黏在皮肤上的热空气挥之不去,与表层的汗融为一体,整个人都要隐没在湿热里。
脚步朝家的方向前进,但他其实并不想回家。今天是父亲开始请假的第一天,他没有过问父亲会不会带母亲去哪里,不过一想到家里或许有沉重低气压等着自己,就完全不想回去了。
再往前一点,就可以看到熟悉的公寓。他停下脚步,似乎有些畏惧。
耳机里节奏快速地鼓声传进耳朵里,罗世杰茫然地驻足在原地,彷彿全世界都被暂停,只剩下音乐里的时间有在流动。
不想让自己的冷漠伤害他们,但同时又不想被那沉重吞噬,逃离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转身,往来时路折返。
有种熟悉的感觉回到了身上。在那个什么事都看不顺眼的国中时期,有多少次在这条路往回走。
明明之前家里并不是像现在这样,母亲烧好一桌饭菜,父亲说着公司的趣事,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世瓔也还在,挨在罗世杰身上看电视,一直用手打他的肩膀,一边摀嘴笑。
儘管如此,当时的他只有感觉到愤怒,没来由的愤怒。不是对家人,是对自己。
在那之后就算回到了正轨,父母亲也没有和他谈论那时候的事,而他自己也从来没有探究自己内心深处的源头。如果每个叛逆期都能找到原因,现在罗世杰或许不会长成这种连情感都不会表达的高中生。
想想觉得很可笑,当时明明拥有了一切却表现得像是什么都没得到一样。
背对家的方向走了一小段路,身旁出现了石头砌成的围墙,再往前走就可以看到由不銹钢的矮栅栏隔出的入口。这里是小时候他和世瓔常来玩的公园。
罗世杰朝里面探了探头,或许是已经快到晚餐时间,小小的公园里没有半个人影。游乐器材和小时候没差多少,只是中间的大型游乐设施翻新了,之前已经退色的塑胶器材现在又变成五顏六色、彩度极高的色块。跨过ㄇ型栅栏,走向鞦韆后坐下。金属摩擦声从上方铁鍊与铁桿连接处传来,发出刺耳的尖锐声响。
罗世杰把沉重的书包放在pu地板上,从里面拿出水蓝色信封。
算了算剩下的纸张,应该快要看完了,他不由得有些紧张和不安,这意味着快要无法在原地停留了。这时他才意识到,世瓔留下来的日记已经变成他每天的依靠,罗世杰只能透过这封信寻找着妹妹的身影。
像是护身符般随身携带着,信封的边角已经有些凹折,他用指尖抚平后,再一次回到世瓔的记忆里。
上礼拜,我又被找去老师办公室了。
蒋老师说有同学看到我在欺负小安,是之前和她在教室里拉扯的那时候。完全搞不懂班上的人到底是怎么了……我只好又像是在狡辩般,解释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就是因为被告状,你才去找她理论吗?」
我百口莫辩,因为老师不相信我,我很想哭,但还是忍住眼泪努力说我真的没有欺负她。
虽然无济于事,我还是不断回想那天在教室里的人有谁,到底是谁说的?又有谁可以帮助我作证?但我一张脸孔都想不起来,每张记忆中的脸都像戴了张面具一样,非常模糊。
蒋老师好像很无奈,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叠东西,看起来像照片。一开始看不清楚上面拍的内容,好像是以很近的距离拍摄的。
手臂、背部、小腿。照片上都是人体部位特写,雪白的肌肤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瘀青突兀的散佈在上面,像是被殴打的痕跡。
这是什么?我吓傻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老师对我说,小安说这是我欺负她时用的……
所以照片里的是小安?她一定又用着演技,在老师面前哭诉着根本不存在的罪状。我忍不住哭了,说这不是我做的,我根本从那天起衝突后就没有再和她说话。
我边哭边一直重复着这句话,最后老师就没有再逼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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