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行,在今日算是圆满完成了。我虽猜到高长恭前往长安绝不仅仅是拜访逍遥公求一幅字这么简单,但还不至于晓得他要都做过什么,这样离开,他必然已然办成了他要办之事,可称圆满;而我权当游览一次,自然也算是圆满。
然则世事古难全,有些遗憾自然无可避免。可惜我害了小阿萝,以至离开时也不能见上一面。我想,若是以后有机会,定要好好请她吃上一顿的,若无山珍海味,即便是清粥小菜也好。
穿过闹市,人烟慢慢稀少。
我终如愿地从行囊里摸出一个包子送到口中,其实已觊觎它们很久了。人多时,碍于形象,我忍痛不吃,现下人少眼少,再没比这更适合为非作歹了。
待我啃完包子,高长恭不知何时已与一个卖墨小郎攀谈起来。
我擦擦手凑过去,卖墨正小郎滔滔不绝地夸奖手里的松烟墨异常珍贵:这墨本是某书法家的藏品,后经辗转送到某高官手中;然后在一个月黑风高夜中被某江洋大盗顺手牵羊了去;大盗长了一副慧眼奈何不识货,嫌弃着低价就给处理了。于是,他有幸购得,爱不释手。但此时他犹豫盘缠被偷,不得已变卖墨宝。
听到这里,我不禁拍手大笑,这一系列的故事编不仅狗血而且天雷,亏得他想得出来。于是十分不给面地插了一句话:“你怎会如此了解这块墨的来历啊,你又不能全程跟踪这块墨?”
卖墨小郎面色一僵,眉头抖了抖,显然被我问住了。
高长恭忍着笑,扯着我的袖子耳语:“还真是犀利。”
难得听到他夸我,我得意地挑挑眉,这时卖墨小郎也给出一个很是太极的解释:“个中事实算是道听途说。”
我摇了摇头:“你不该说是‘道听途说’,而该说——这是一块神奇的墨,这些事都是它告诉你的!如此,它不是宝贝也变成宝贝了!”
“……”
恐怕是担心我会再提出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耽误行程,高长恭已用一串五铢钱买来松烟墨。卖墨小郎接了钱,仔细数着,点到最后一株钱,眼中布满失望:“若非遭逢盗匪,我断然不会将它变卖……这番忍痛,不知公子可否再加些……”
高长恭皱眉:“这墨值多你应比我更清楚。”
小郎幽幽一叹:“哎……既然公子毫无诚意,那小人也就不做这桩买卖了。”说罢便要将墨从高长恭手中拿走,我眼明手快,一把扯回他捏在手里的五铢钱,毫不犹豫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没有诚意的是你,我不信你能找到比我们价钱更多的买主。再者,君子不夺人所爱,这墨我们不要了!”
高长恭一手掩嘴,轻咳。估计是担心我坏了他的好事,我瞪他一眼,与他口语:“我是帮你!你若还想要这墨,便别再说话。”
然后,他看着我,果真不发一言,似乎真是乖乖听话了。
我转回头,继续对付道行不高的卖墨小郎。当小郎的眼神由痛恨变为哀怨,又由哀怨变得颓败,多番变换后,终于认命地将松烟墨交到高长恭手中:“我确实需要钱。”
看着融进人群的背影,我比了一个胜利手势对高长恭微笑:“这叫——小昀出马,一个顶俩!”
他微笑地看我,眼波中又是灿灿的流光。我顿觉脸颊一热,赶忙别开视线。当我的视线再次移到他身上时,他已拿出一块见方的藤纸包起松烟墨,揣进怀里。
继续走着,但我的视线有慢慢飘到他身上。看着他的侧脸,突然发现一缕墨黑的发散在他肩头,黑的发,配着月白的袍,清隽儒雅,倜傥飘逸。念及方才动作时,月白袖口外的骨指如玉,且修长灵巧。
他的一双手就已如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是上天给予他本真的厚爱,又何况容貌品性以及其他呢。如他这般的人,其实生来就是非比寻常的。
他抬手突然在我眼前晃了晃:“又在想什么?每日都会神游数次,想必已成习惯了吧。”
我再窘迫,立刻将话题扯开:“你明知道墨不值那么高的价钱,为什么还买。”
他笑了笑:“你怎知这墨不值那些钱?我记得我未告诉过你。”
“可你有恻隐之心啊,他说自己盘缠被偷,你知道就一定会给得高些。”
他蓦地顿住脚,我差点撞到他。待我抬头时,发现他眼中的笑意已经隐去一半,凝神看我。头脑飞速转了转,我觉得我应该没说错话,这时他慢慢问:“小昀,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愣了愣,感觉这种东西历来是说不清道不明,我说:“猜的。”
他还是那么静静地看着我,我无奈摊手,坦白从宽:“我看到你手里另一串轻些五铢钱了。他说盘缠之前,你握着的是这串;他说过后,你便换了另外一串多的。”
他看了看袖口,似乎不相信我的眼神这么好,我继续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我知道你是好人,不过,你若是商人,这般总做吃亏的买卖,肯定赔死了。
他低声道:“恻隐之心,有时候,若对敌人动了恻隐之心,那便是灾难。”
“啊?”我没反应过来。
他的表情已经变得十分轻松了:“赔本就赔本吧,难得遇到一块好墨,不想错过。”
好吧,我是一个非常有自知之明的姑娘,我承认我早就发现自己跟不上他的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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