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信送来的,还有一幅卷轴,画得寥寥几笔,远山、枯树、残阳,还有一座孤坟,画上的情景十分眼熟,仔细分辨之下,竟是纳布部族的皇家狩猎场,他们是姻亲,平常往来不少,一年去那里的次数也有四五次,算是比较熟悉。
德光太后容貌极佳,又颇有手段,年轻时极得松溪汗王的宠爱。即便汗王突然暴毙,幼子尚未成年,在众人虎视眈眈之下,仍能一力扶持幼子登上汗王的宝座,稳固地位至今,可谓是人生赢家。
只可惜,还有一件憾事压在心底数年。她唯一的女儿文雅公主在某次出宫游玩时,竟突然失踪了,生死不见人。德光太后陆续派出十余批人马找寻,皆无功而返。
谁知上个月,她突然收到一幅内容稀奇古怪的画,尤其是右下角还有一枚印有“文雅”二字的图章,令她心中震惊不已,差点站不住脚。这枚印章是女儿正式册封公主之时,先汉王亲自命人定制的,绝不会错。
疑心之下,她派人悄悄潜入猎场,根据画中的位置,还真的找到了那座极不起眼的坟茔,挖开后里面是一具蜷缩在破席中的女尸,看起来已数年有余,尸身几乎被虫蚁啃食干净,只剩下一把枯骨。
派去查探的人,是德光太后的心腹,他心思缜密,深知此事非同小可,当下便仔仔细细地搜寻了一遍,终于在女尸紧握的右手中,找到一颗八宝琉璃珠。德光太后见到时,顿时昏了过去,这颗珠子是她在文雅及笄时,亲自为她挑选的,上面刻有爱女的生辰八字。
“太后娘娘,那座坟茔地势偏远,四下荒凉,平常甚少有人走动,属下仔细勘察了四处,不像作伪,坟上的青草和周边的泥土也没有被翻动的痕迹,至少有七八年之久了”,那人如实禀道。
看到眼前的这封信,德光太后便立刻想起这件往事,当时她就觉得奇怪,究竟是何人能够如此准确地指明文雅的埋骨之所?如果他不是凶手,那便是知情人。
想到这里,德光太后面色一整,开口问道:“送信的人在哪儿?”,侍卫立刻恭声答道:“已经走了,那人说如果太后娘娘想知道当年的真相,便请移步至九孤山一叙”。
九孤山在碧幽县西北方三十余里,当下已被西略诸部控制,安全无虞,德光太后想了想,沉声说道:“去取哀家的披风来”。
翠竹幽幽,莹莹绿,九孤山以竹闻名,满眼青葱,风骨傲然。德光太后看了来人半晌,突然大笑出声道:“哀家道是谁?原来竟是大显的豫王殿下亲临,哀家真是不胜荣幸”。
上下打量了萧简一眼,德光太后说道:“豫王好胆量,竟敢孤身犯险,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后生可畏啊”,依旧是一身谪仙风范的萧简,微微一笑,更衬得雪夜光华,犹如皓山晴雪,就连阅人无数的德光太后都微微地闪了闪神。
“太后娘娘过誉了,萧简不过一介凡夫俗子,今日能有幸得见德光太后的天颜,实乃萧某人之幸”,德光太后瞧着他四平八稳,滴水不漏的模样,想起了之前关于萧简的传闻。
据西略的探子回报,有传闻说他是德惠帝的嫡长子,也就是宣仁太子燕昭奕的儿子,从小被教养在太皇太后的娘家定武侯府,不管传闻真假,瞧着这通身的气派,德光太后的心中便有了几分笃定,空穴来风,未必有因。
“说吧,豫王,那具骸骨与哀家的女儿文雅究竟有什么关系?她怎么会有文雅的八宝琉璃珠?”,再强悍的女人,终究也是一位母亲,提起自己失踪多年的爱女,德光太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显而易见的担忧。
萧简暗自叹息了一声,说道:“坟中自然是文雅公主的遗骸无疑”,他素来睿智多谋,才华冠绝,自是不屑在这种事情上撒谎,他说是,便是真的了。
德光太后虽然心中隐约猜到爱女已遭不测,毕竟那枚印章和八宝琉璃珠做不得假,但亲耳听到时,还是忍不住悲从中来,不由掩面微泣。
但她终究不是寻常女子,心性之坚定,鲜有人及,在突然惊闻噩耗后,只是有些身形不稳,但在几个呼吸间,情绪便已渐渐平复下来,低声问道:“究竟是何人下此毒手?还望豫王指教,算是我松溪部族欠殿下一个人情”,德光太后的眼里掠过一丝狠戾的杀意。
“是纳布太子,多赞”,萧简轻声答道。
德光太后闻言,神情微怔,她望向远处的烽火,碧幽县的战斗应该已经到了尾声,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西略大军应该很快就能攻陷城池,杀入居原关了,一旦过了此关,白水城就在眼前……。她素来聪慧非凡,很快就想明白萧简来找她的用意,不由嗤笑一声,道:“原来,豫王是来做和事佬的”。
萧简笑笑,并未说话,“我儿文雅的死,王爷早就知晓,却巴巴地赶在这个时候说出来,莫非你认为,哀家会为了这一己之私,白白地放弃唾手可得的大好山河?一旦攻破了居原关,不仅可直捣南荣腹地,若是指挥得当,闪电突袭白水城,或许会有意外之喜呢”,说到这里,德光太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又道:“何况,就算哀家肯退后一步,以纳布和曲艿马首是瞻的西略诸部,也绝不肯就此罢手,王爷的算盘怕是打错了”。
“本王素来以为太后是个聪明人,看来传言不可尽信”,萧简轻抚了一下袖口天青色的飞云纹,心想暗忖这颜色还是太浓了些,回头让重风跟针线房说一声。
“想来太后心里也明白,此番西略的战事能够如此顺利推进,不过是占了先机。若非南砣伽里通外敌,私开邑北关,让你们绕过了涴江水这道天堑;若非南荣视居原关为鸡肋,多年来疏于管理,怕是难有如今这样的局面吧?”。
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袖口,萧简微笑道:“太后娘娘怕是不知,我大显的护国侯已经夤夜赶回渭城,请陛下降旨增兵白水城”。德光太后闻言,眉间微颦,白皙纤长的手指微微握紧了腰间的绶带。
轻叹一声,他继续说道:“太后娘娘是聪明人,自上一代汗王过世后,西略诸部远不如当年团结。松溪虽然是明面上的王者,但对诸部落的掌控,早已大不如前”,德光太后闻言,凤眸微挑,她想起年初岁贡的时候,多赞竟明目张胆地从礼单中取走了两百头牛和五百只羊,却只是事后派人跟自己知会了一声,真是目中无人啊。
“如今松溪的新汗王虽然顺利继位,稚子之龄,终究年幼,待娘娘千秋之后,如何压制得住多赞这头猛虎?”,萧简清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幽幽响起。
“方才本王也说了,沈侯已回帝都调兵,不日来援。西略大军虽然攻破了邑北关,但却打草惊蛇,再加上久攻碧幽县不下,想要偷袭白水城,恐怕已失了先机,就连居原关当下也有了防范”,他云淡风轻地说道。
德光太后精致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皲裂,又听萧简说道:“再者,就算取得一时的胜利,但西略与大显之间终究还是隔了一个南荣,距离不近,难免有些力不从心。若是为他人做了嫁衣,岂非不值?还有,若是战线铺得太长,姑且不说军需物资能否得到充分的补给,若真出现首尾难顾时,只要有人从中切断西略的粮草……”,他笑了笑,幽幽地看了德光太后一眼,便不再言语。
已是深秋时节,山中更早入冬,德光太后虽然穿着厚厚的貂毛大氅,手捧紫金双兽云纹的暖炉,仍觉微有寒意。是啊,眼看就要入冬了,春发冬藏,这几日粮草的补给着实有些吃紧。
德光太后看了看萧简,突然开口言道:“看来颍川十六州,被王爷经营得不错啊,哀家远在西略都能听到王爷的贤名”,不到一年的时间,便将这物资贫瘠,萧条荒凉之地,更换了一番新面貌,兵强马壮,民生安康。
萧简闻言,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声名远播未必是件好事情,若是被有心人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功高震主的猜忌他可承受不起。
“王爷雄才大略,文治武功都极为了得,不若你我联手,共享这大好河山,如何?”,德光太后话锋一转,满脸笑容地说道,“况且那把高高在上的椅子,原本就是你的”。
当年的内情,知道的人并不多,德光太后远在西略,竟也知晓一二,可见其手段也颇为厉害。正思忖间,只听她朗声说道:“哀家与你伯祖父萧源本是旧识,关于王爷的身世,哀家也略知一二,就算你想问鼎皇位,哀家也可助你一臂之力”。
伯祖父的身子素来孱弱,不问世事多年,但早年曾亲自抚育过萧简,算是他的启蒙老师,没想到他居然与德光太后是旧识。
萧简闻言,脸色微霁,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沉声说道:“萧某虽然不才,但也不敢为了一己之私,把祖宗的基业拱手送与他人,太后娘娘的好意,本王心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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