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瘦削的品格不同,更有几分画中仕女之端庄体态,人说起宝钗,都夸她生得福气,一望就是大家里出来的闺秀,比别个不同。
然而短短一月之间,这位从前脸如银盘,眼似水杏的闺秀已经瘦得与一贯以病弱著称的黛玉几无二致,莹润的脸颊瘪下去,白皙变作苍白,颧骨微突,自两腮以下脸上如刀削去了一片似的吓人,鼻梁因瘦削而高挺,朱唇因病弱而泛黄,凝脂般蝤颈也和腮上似的瘦成笔直的格子线,唯有那一双杏子眼依旧闪亮,纵是在白日的天光中也显得分外耀眼。宝钗的眼睛一霎不霎地看着黛玉,在黛玉眼中,直如太阳一般熠熠生辉。
黛玉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朵娇花,被宝钗这太阳照得渐渐发热,热流从心底涌起还不算,还慢慢地沿着脖子爬上去,渐渐地布满了脸颊,有一种饮酒之后微醺般的感觉冲到头上,冲得她眼热、口干、心跳,全身四肢百骸里都好像有什么在跃动,像是她的气血忽然也被这太阳真气给炼热了一般在体内来回流转,冲击得她心上眼上突突直跳。耳边忽然响起那一日宁府中听到的还魂戏辞,杜丽娘凄婉的唱腔似乎也融化在宝钗炽热的眼神中,变成了连绵不绝的情意。
她不是为了宝玉,是为的我,她是为了我才有这段心事。黛玉欣喜若狂地想,这念头一出来,身上就觉得更热了,她也不知怎么就有了力气,轻巧地挣脱宝钗,起身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又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这样还不够,她觉得自己恨不能抱住宝钗把她整个人都亲一遍才好。
黛玉从未如此渴望过一个人的温暖,幼时她或许这样渴望过母亲,但她记不清了。现在她眼里、心里,都只有宝钗。
黛玉想抱住宝钗,听她亲口说出她喜欢自己,她想日日夜夜都陪着宝钗,一直都不分开,哪怕宝钗嫁人、生子,嫁的那个人,生的那个孩子也不能越过了她去。她甚至恶毒地希望宝钗永远不要嫁出去,不要被任何一个臭男人所拥有。宝钗是她的,永远都是她的。
但是这些终究都是臆想。黛玉终究连在光天化日下亲一亲宝钗都不能够,她只能紧紧搂住她,乘着身边没人的时候笨拙地像鸟儿啄食那般将宝钗啄了一下又一下。
宝钗震惊之下,竟没来得及推开黛玉,而等她回过神的时候,黛玉已经把她亲了个够,不止如此,这位平常美人灯似的风吹就倒的林大姑娘今天像是被大力鬼附身了一般,她两手搂住宝钗,宝钗便全身酥软,挣扎不开,而那张小小的脸蛋近在咫尺,贪婪地吮吸着她的香气,呼吸间吐出的暖热气息让宝钗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身上三千六百万个毛孔都似在狂叫狂笑着要她去贴近黛玉,心怦怦地跳跃如火山一样,随时都在喷发边缘。
宝钗紧紧地抓住黛玉的手,在她手上掐出两道深深的红印,黛玉依旧无知无觉地抱着宝钗,像婴儿依恋母亲一样依偎着她,而宝钗也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将黛玉抓伤,她正努力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悸动,却最终还是忍不住在黛玉再次贴上来时回应了她、咬住了她的嘴唇。
黛玉的眼睛瞪大了,她以为宝钗想咬住自己,好不让自己再动,但是宝钗只是轻柔地伸出舌头,先是轻轻地舔了舔她的唇,后来变成一下又一下地轻轻啃咬她的上唇,黛玉觉得痒,又觉得莫名的舒适,于是也回应着要去咬宝钗的唇。
“别动。”她听见宝钗低沉着声音喝了一句,那声音像是有道行成了精一般,钻进她耳朵里她果然就被定住,一点也动不了了。
而宝钗微微低头,试探着将舌尖颤巍巍探进黛玉的口中,小小地卷了一下,黛玉的口里似乎含着蜜糖,就是这么小小的一卷之中,已经满含了甜蜜,而黛玉也微微地伸出一点舌头,和宝钗舌尖相触碰的那一刹那两个人同时都感到对方的身子一震。
两人、两舌、六魂、十四魄似乎忽然都归了位,黛玉急推宝钗,而宝钗也急忙顺势闪开。两个人都不敢正视对方,一个把头偏着假装抿头发,一个转过身冒充看窗外的风景。
黛玉全然忘了自己来此的初衷,也忘了要再试宝钗一试,片刻停留之后就捂着脸快步出去,外头紫鹃还在和青雀聊天,见自家姑娘眼圈红红的出来,以为两人又发生了口角,忙上前跟住,谁知黛玉趋了几步又站住回头,紫鹃顺着她目光看去,但见宝钗披着衣裳站出来,遥遥的立在廊上向这边逡望。
宝钗已经完全不见了方才的颓丧气,两颊带笑,双目含情,见黛玉回头,便轻轻拿手指划过自己的脸——那脸上全是黛玉方才鬼迷心窍亲过的地方。
黛玉便一把从紫鹃手里抢过自己做的团扇,快步又回去把扇子扔在宝钗手里,宝钗眉欢眼笑,故意还问道:“送我的?”
黛玉道:“你看是送谁的,就是谁的。”脚下如风,像凤姐附身般蹭蹭蹭走了。
☆、第41章
宝钗的病迅速地好了。不但病好,其容光焕发,更胜以往。
黛玉又羞又恼,本想也抱病,谁知贾政又请王太医替她把了次脉,新开的调养方子,想装也装不了,她只好自己在屋里闷闷生气,私下里让人去打听宝钗动静,谁知宝钗好似转了性子,竟不急着往她这来,一应宴游闲谈,都只随着众人,并不肯自己单独出来。
黛玉就纳罕:那日见她分明对我也是有意,我亦这样明白地示好,她还有什么不足,要这样拿张做致?
却不知宝钗被黛玉那一吻激昏了头,满心只念着原来我并不是唯一动心的那个,自己先魔怔般欢喜了两日,忽然又省悟黛玉分明是故意试探,自己竟被她套出来了,殊为可恨!且又怪黛玉撩得自己出火就跑了,当日既不肯把话说明白,其后又在那里装模作样,躲躲闪闪的,宝钗便想我如何也试她一试,逼她也说说心事,方不负了自己一番苦心纠结。因此就暗暗压着心思,虽说笑如故,却并不肯两人单独相处,把个黛玉也憋得满心思绪,日日立在门首张望,看见宝钗经过,或装作逗鸟儿,或假意看小丫头们踢毽子,总之也肯着了相,叫宝钗小看了去。
从来相处,最怕两人两心,那便是悬心揣测,相思煎熬,极摧折人心。倘或两人一心,那光景又大不一样了,纵是不明着说出来,只要彼此知道心意,那种种装聋作哑之行,纵然也还令人虚担着个焦虑,却是相思也是甜蜜相思,猜疑也是快活猜疑,因此这两个这些时日虽不大说些体己话,也不做那些亲亲密密的动作,却还不似前时那般两下心酸,只都卯着股子劲不肯先去开这个口。
宝钗比黛玉还多一层隐忧,她年长些,世路看得分明,又起了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心——她想两人倘若终不能在一处,总不成比上一辈子再差,假如天可怜见,令她和黛玉能终身相处,不管是嫁了相邻的人家,还是去了同一家寺院,那才是大完满了,——只这般她能做到,黛玉却未必,她须得设法再探探黛玉的心,瞧瞧她到底是少年人胡乱许愿,懵懂中把姊妹之情当作终身之情来,还是当真也如自己喜欢她那般喜欢着自己。
宝钗既存了这个心,就越发留心,外头一点不露,将家事、外事皆打点得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内心下了计较。
花朝转瞬又至,且是黛玉生辰,李纨便又召大家,把书社的话重又提起,这回她却说得巧:“咱们这个社没个定数,若还按轮流作东,难免有个谁多谁少的分较,不如索性凑个分子,每人出二两银子,让我安排,咱们连花朝的酒宴并林妹妹的生日一齐办了。”
众人都说好,因凤姐也在,就笑道:“她们出二两,那我少不得要出十两,便嫂子你也要出十两,几十两银子,那里花得完呢!依我看,倒还叫两班子戏,请老太太太太也来乐一乐的好。”
李纨道:“亏你还是当家的人,不知道外头东西如今都怎么贵了!二三十银子就想叫戏办酒的,真真你才想得出!”
宝钗素知李纨吝啬、凤姐骄矜,眼见两人往来相对,忙站出来笑道:“既是颦儿生日也一起办,总要热闹些才好,然则戏又太惊动,不如就在花园子里建一席,老太太太太们在亭子里坐,我们在下头,另设诸般游戏,姐妹们放了风筝去园子里,也不要拘主子奴才,大家热热闹闹玩一场,再叫两个女先儿来陪老太太太们说话解闷就是,如何?”
李纨凤姐两个便都说这样最好,宝钗又说既是为黛玉,便不要她再出分子,大家伙瞒着她才是,探春等自然附和,于是各人回屋。
凤姐在外巡了一圈宅院方回去。一进屋便见平儿迎过来道:“好大手大脚的奶奶,我才给那府里小蓉大奶奶送了礼,这一会儿工夫又应承了十两出去,论理我不该管你,只是你既叫我拿着钥匙管着钱箱,总也要有东西可以管,不然守着个空箱子有什么意思呢!”
凤姐就捏她嘴道:“好伶牙俐齿的丫头,一进门就数落你主子我呢。你当我想么?那里大家兴起,话赶话的说要起书社,要游玩,你想起社要钱,她们那些姑娘子又能有多少钱?还不都指着我!还有那位。”她停下来,嘴一努,满面嘲讽,“人人办宴都只是亏钱,她竟恨不能倒赚点呢!老爷太太又不曾亏了她的,倒因她孤儿寡母格外照顾,田庄月例一起,哪年不是二三百的进!还想从小姑子身上捞钱,前脚说要钱,后头就巴巴地打发人来要了,鸬鹚腿上还恨不得要刮层油呢!呸!我就最瞧不起这样儿的人!”
平儿见陆续有人往这边来了,忙笑道:“罢了罢了,我是怕了你了,我不过白和你说一句,你倒摆出主子奶奶的谱嚷上了,我求你也快别说了,堂下两排的婆子等着回话呢,你赶紧打发了她们是正经。”
凤姐斜眼见外头有人,便自己住了嘴,笑嘻嘻拉着平儿去理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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