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再想,不免又是一叹,又深觉自己起先还想将宝玉与黛玉作配,怕是想得不妥,黛玉谈兴方浓,不觉扯着她手晃道:“宝姐姐叹什么呢?”
宝钗道:“我想起一句老话,所以感慨。”
黛玉问:“什么话?”
宝钗笑道:“我也是听人提起一耳朵,说是‘国家不幸诗家幸’,我细想可不是这个理?那千古多少饱学之士,不是国破家亡,丧亲丧偶,便是空有一身学问,却终身抑郁不得其所,才得佳句,因此感慨。”
黛玉嗤笑道:“我以为姐姐是个豁达的,怎地现在倒看不开了?那些个所谓饱学之士,学问上的名气吹得那么大,一到做官的时候,便个个眼高手低,好高骛远,所以皇帝不用他,这样倒也罢了,正因他们一身的文字功夫,便把这事大肆渲染,说来说去,只说人家不用他是多么不好,分毫不提自己的不是。不信姐姐看前有魏武,后有欧阳、司马诸公,难道人家官做得好,才学就差了?”
宝钗笑道:“是,颦儿说的是,我想错了。”
☆、第5章
黛玉被宝钗一念‘颦儿’两字,又微微红了脸,心道这称呼现今只宝玉才用,怎地又给她知道了?是了,必是她为人圆滑,与迎春几个交好,她们便都告诉她。
她一想心事,那眼角自然微垂,带出别样风情,嘴角倒还微微挑着,把宝钗看得心中一动,伸手捏她脸道:“我看宝兄弟给你起这表字是错了,不该叫你‘颦儿’,该叫你‘笑儿’才是。你笑起来才好看,蹙眉的时候,不及笑起来好看。”
黛玉也原样去捏她的脸笑道:“我却觉得宝姐姐怎样都好看。”
宝钗见她这样还不忘嘲讽自己一句,只是这嘲讽却是带着七分玩笑意味,叫人怎么看怎么可爱,不觉就真的笑出来,瞥眼见外头天都黑了,才坐直道:“呀,不觉竟这么晚了,妈也没叫个人来喊我,也不知门关了没?”挑眉又道:“往常宝兄弟总来的,怎么今日我在你这里这么久了,还不见?”
黛玉叫紫鹃拿那西洋怀表看了一下,道:“看着黑,其实还早呢——他和学里一位秦钟交好,每日在外头不知做些什么。”
宝钗道:“那我也该回去了。”就起身,黛玉也跟着她起来,送到门口。
来时天还亮,便只穿着件昭君套就过来了,晚上冷了,黛玉便唤人拿了件斗篷,是她自己的,比着宝钗道:“我比姐姐矮些,姐姐将就着穿吧。”
宝钗道:“这样便好。”莺儿几遍弄不好,黛玉便亲手给她系上,又叫人拿灯笼给婆子们,又拿一盏琉璃灯出来,叫宝钗自己拿着,宝钗道:“我拿去了,再派人打发回来,满府里都瞧见你这好东西,知道的说我借了你的东西,不知道的说我偏心,又给你送东西,落埋怨呢。”
黛玉道:“给你拿去就送你罢,只当我谢谢你的燕窝。”
宝钗笑她道:“可见你毕竟是不肯白要我的东西,这样贵重的灯都拿出来了。”
黛玉道:“一盏灯罢了,姐姐要不好意思,还多替我捎些花样子来,我瞧那东西极好,画的精致,不像咱们这里的样儿。”
宝钗道:“那是我画的。”
黛玉笑对紫鹃道:“可叫我猜对了。”紫鹃便偷笑。
宝钗奇道:“我画的东西,这样难猜?你都猜不到?”
紫鹃因她素日端庄得紧,不像个姑娘家,倒像是管家太太的架势,且打扮得又极简朴,再想不到她会画那样妍丽的东西,只是这话不好说得,便笑道:“是我见识浅,竟没个眼色,认不出宝姑娘的大作。”却不知宝钗不爱艳色,却是为的怕黛玉见了那素净的花儿,一发的离尘索世,特地费心思去画了那等媚而不俗的百花图来开导她罢了。
当下几人又说笑几句,宝钗原本还想去看看迎春等的,因天晚了,就只好先告辞。
黛玉执着她手送别,宝钗强留着她在屋内,不许她出去,黛玉便隔着窗户看着,到再看不到人影才罢。
一回头就见紫鹃打趣她:“倘若宝姑娘是个男的,姑娘这么看她也就罢了,偏生是个女的,也这么看,怪不好意思的!”
黛玉假嗔道:“是男子还怎么好意思这样看?你是皮痒了不是?”
紫鹃笑道:“姑娘不知道,若是男子嘛,姑娘情思萌动,悄悄看上一看,那是情有可原之事,换做女子,难免怪异。”
黛玉道:“我们两个高山流水,伯牙子期一般的相遇,叫你说来,偏生就俗了!”叹道:“我这般人才,怎地有个丫鬟,倒是这般模样,可叹!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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