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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部分(第1页)

这于她原本是喜讯,可是这一边,朱权却仍未对她死心,估计是打算劝她退而求其次,弄个侧妃或者侍妾当当都算是她高攀他了。每年的大年节下,他总会遣了风扬来送各种珍奇宝贝给她,美其名曰“定情信物”,让她感受一下他对她的“诚心”。呵,她何德何能得到了宁王殿下的心,她自己的心都让一群野狼野狗给叼走吞干净了。没想到少年时期的朱权于情事上如此幼稚,跟多年以后的那个猎花高手宁王相比,简直是万万不及,竟然幼稚到将珍宝和感情画上等号,难道一文不名的人就不配有感情么。

而且每一次,等风扬一番恩威并施地强迫她收下“信物”之后,风扬又会瞬间转换成知心大哥的嘴脸,劝她要珍惜宁王的心意,要怀着感激和仰慕之情,等着宁王于百忙之中抽空来迎娶她。

风扬仰天叹气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作为女子,能自由活动的地方不过是一所宅院而已,就算那宅院大得像一座城,它还是一所宅院,这座宅院的主人,就是院子里所有女人的夫君——说的他仿佛比女人还了解女人,比满天神佛还同情她们女人一样。

风扬挥舞着一把泼墨折扇,慷慨激昂地说,许多女子终其一生都得不到夫君的爱,比如那谢巧凤,费尽心思换不来宁王的一眼眷顾。而她一个大宅门的夹缝中求生存的小女子,还未过门就已经让宁王牵肠挂肚,嫁过去有多少荣宠可想而知。再加上宁王的身份地位和人品才貌,是天下女子争相倾慕的对象,这天底下没有他配不上的女子,也没有他得不到的女子。如今他只是想得到她这样一个卑微的女子,所以她应该满怀荣幸地等待着上王府抬来的花轿,等嫁过去了,她自然一生无忧无虑,荣宠不衰——这是宁王对她的郑重承诺,决不食言。

而今,拆出了这样一封信,原本因风扬近一年不见人影而暗自欣慰的她,又一次如惊弓之鸟一般,甚至连离家出走的小包袱都打好了。她有全济堂和怡红院,有价值一万五千两的银票和田契,已经赶上当年老太太嫁到罗家时带来的嫁资之数了,若非想要亲眼看见二房诸人的下场,若非想要接着罗家接近天家,给自己谋求一个不让人低瞧了去的荣光身份,让母亲也能挺直腰杆,从道观中走出来晒晒太阳,她原本可以早早就甩手离开,跟过去划清了界限。

好几次她真的真的想要甩手走了,可只要看见孙湄娘还逍遥快活地做着罗府主母,看见她手腕高超地将府中众人收得服服帖帖的本事,看见她眼前的春风得意,能让自己立刻联想起在那个黑暗的水牢中,自己抬头仰望时,看见的那一张被水井栅栏切割成几块的笑脸。每次看到那一幕,自己的脏腑好像就被烈酒浸泡过了一般,获得了继续在罗府待下去的勇气。

对一个选择袖手旁观的朱权,她都绝对不能原谅,何况是亲手向水牢中投放毒蛇、活活咬死了自己湉姐儿的孙湄娘母女。只要不报了这个仇,她的生命就永远不完整,只有这两个人得到应有之报,她才能真正意义上开始新生活,她这样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报仇,报仇,这是正义的复仇……

可是她真的担心,在她还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之前,那不怀好意的朱权就真的如他的信上所言,给她弄一个像样的假身份,将她移植到王府的土壤中去。虽然那里也住着一帮子她的故人,但她不想会她们,那会让她想起她曾是她们中的一员,“深爱”朱权的女人之一。只要她自己过得衣食无忧,日日银票上门,再遥想着那群女人为了争一个朱权而打破头、抓破脸的情景,她就已经足够开心了,实不愿搭上自己一生的幸福,去看一个现场版的妻妾夺夫战。

因此,自从蝉衣这一次的过错,进而帮她发现了这封宁渊留书之后,她这几日最想念的就是孟瑄。如今看来,就算她能指挥着柏炀柏去劝止朱权,朱权也很可能是阳奉阴违的先哄走了柏炀柏,转头再出其不意地对她下手,让她陷进暗无天日的牢狱。

在何当归见到孟瑄之前,她觉得孟瑄是现在唯一能救她,也最适合救她的人选。她甚至在想,他肯定是非常乐意救她的,毕竟每次闭上眼回忆起他的样子,都是他莫名熟络的友善笑容,以及他对她无私的帮助。这一点她虽然口上不说,心中却也深深明白她学了他的心法,又让他炼化了真气再渡还给自己,她实在是占了大便宜的。

至于他为何如此帮她,除了他说的真气从他经脉中过一回,让他也有收益的理由,她把这个“无私的帮助”理解为“同类的互助”。老天作证,在见到他之前,她真的这样想。

等何当归见到孟瑄之后,她觉得他离她好像远了不少,经过两年的军中洗练,他的面部轮廓硬朗了不少,脱去了三年前曾让她暗暗嫉妒过的脂粉美颜,如今的他再也不会被错认成女孩子了。这样的孟瑄,彷如一块雨中玉璧,清透的没有一丝瑕疵,又如一柄收于剑匣中的绝世宝剑,静如万古玄冰铁,动若五岳宝塔峰,白练所至之处所向披靡。这样的孟瑄,他还认得她吗?

这一个曾在万籁俱寂的夜晚,拥着她为她传功,在她假寐之时,低声道出了他最深秘密的少年,时隔三年,他还是她的“同类”吗?他还愿意向她提供无私的帮助吗?让她名正言顺地逃进孟家的避风港,等朱权死心之后再转回罗家,继续她的第一使命——复仇。

虽然听起来对他也没有太大的损失,因为孟家是朱权最不愿意去啃的一块硬骨头,孟瑄只要演两场戏将她从罗家带走就好了,可是,看着那个出色得不像话的少年,他会愿意让她做他“名义上的小妾”吗?

所以初见他的第一眼,她的胸口仿佛揣了一只不听话的小兔,蹬挠得她心里慌慌的。细想起来,她没有看到他的告别留书,没为他送行;后来她收到他的来信,说他“受杖两百,筋骨齐断,脏腑尽碎,命不久矣”的信,她研究一下他的字体,发现依然苍劲有力,就九成以上怀疑他采用了夸张的修辞,最后也终于没有去看他。他帮了她很多次,而她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她还可以打着一个“同类”的名号向他求助么,在体验过她的冷漠无情之后,他还愿意援助她么。

就这样,她在熙熙攘攘的一群人中跟他重逢,心中带着三分欣喜,七分不安。虽然她垂着头不去看他,但是她清楚地知道他所站的位置;虽然他从未转头看过她一眼,但是她仿佛感觉到他的后脑勺上生了一双眼睛,那眼睛不带感情地远观着她。

士别三日刮目相待的一对少年和少女的师徒,在人群中刻意地装成两个陌路人,时间越久,她就觉得越惴惴不安,心中忍不住在想,他果然是恼了她的,他大概一辈子都不肯认自己这个没良心的徒弟了,连师父的吐血遗书都不理,连师父最后一面都嫌麻烦不肯去见。

胸口有一处空了,酸酸涩涩让她空得难受,上岸之后一直没有暖和过来的手脚愈发冰凉了。这种心酸的感觉从何而来,经过三年对这个“新人世间”的适应,她不是已经用坚硬的盔甲武装好自己了么,还是她正在心虚,觉得亏欠那个少年良多?他将他埋在深海里的夜明珠一般的神秘身世讲给她听,她却守着自己的夜明珠,告诉他自己匣子里装着石头,她是不是太虚伪了呢。

尽管当时他讲出他的秘密时,一心以为她是早已睡熟了的,而她因为眷恋着这样的依偎和珍贵的温暖,以致久久不忍睡去。讲完之后,他惊慌地察觉她是醒着的,于是就反复地求告和叮咛,让她严守他的秘密。其实他不用那样低声下气,他的本领那样高强,可以轻轻松松让她永远地闭上嘴巴——她知道,若将他换作朱权那样的人,她会立马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这样子想着,她对他更加愧疚了,感觉着他身上只对她一个人散发出的疏离气质,她开始暗暗懊悔,当初十几封问候她安康和习武进度的书信,为什么她不择一回之呢?胸口的的空洞越来越大,里面塞满了雪,她失去他这个朋友了吗?他不认她了吗?

胸口发凉、发闷、发酸的症状一瞬间全都好了——就在他把额头埋在她的肩上“闻香”的时候。

他本不必靠的这样近,因为她身上是什么味道,他是一清二楚的,若是例行公事的检查,他只要象征性地闻一闻就好了,根本无需这样的紧紧依偎。他愿意这样靠着她,暖着她,是不是代表他不生她的气了呢?

当时她的心底涌起小小的欢愉,一动不动地任由他“闻”着,心中的更漏“滴答滴答”的流淌,累积到一个奇妙的瞬间成永恒的时间点。等他退开的时候,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久违的笑意,而不是唇畔的疏离弧度,他那一笑,春暖花开,她终于相信,她的小师父真的回来了,她有救了!她有盾牌了!

等孟瑄说了一句让众人在原地等待官差,共同做个见证之后,猝不及防地,她突然落到了他的怀里,鼻端袭上了他衣料上淡淡的绿茶香。

她知道他们在飞,她知道他们在远离人群,她知道人群中正在哗声一片,可是这一刻她却不愿想这样离开是否妥当,她真的非常想念这个绿茶味道的怀抱。三年了,每次她想起这个怀抱的时候,心中都是又感激又酸涩,他就像一道彗星划过了她的生命,带走了她彼时的孤寂和恐惧,也让她生平第一次学会了“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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