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适的,我既然欣赏你,便拿你当朋友看待,再打官腔反倒不是君子所为了。”
他的目光太过坦率,竟把罗疏逼得慌乱起来,于是只能垂下双眼躲开他的目光,双颊微微发烫地嗫嚅道:“既然你这样坚持,我再反对,倒显得矫情了……”
韩慕之这才满意地笑了,趁她分神之际落下一子,将这一局棋继续走下去。罗疏不得不提起精神认真与他对弈,两人论才智皆是绝顶聪明,于是这盘棋下得极慢,转眼间门子已悄悄往二人杯中续过两次热茶,他二人却始终埋首棋局,倒像是有心恋战似的。
直到又过了一个时辰之后,才见韩慕之终于抬起头来,笑着认输道:“今天这一场酣战,总算是尽兴了。”
罗疏闻言不禁也抬头微笑,这时就见韩慕之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又笑着低头问她:“你可会曲子?”
罗疏一怔,这一次不再与韩慕之见外,笑着对他坦言道:“会得太多,所以再也不碰了。”
韩慕之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点点头,将怜惜暗藏在心里,面上却只管笑道:“那么今天就正好反过来,由你听我吹一曲。”
说着他便从花厅的墙上取下一管竹笛来,信步走到桌边取过一张笛膜,细心地粘贴好,便直接将笛子凑到唇边吹了起来。
他吹的是一曲《梅花落》,期间没有回身,也不走动,径自半倚着桌案吹奏,双眼望着厅外的满园繁花,倒像是忘记了罗疏的存在,只是吹一曲为自己遣怀。
罗疏坐在椅子上静静聆听,双目望着韩慕之线条优雅、又随着笛声微晃的肩背,一颗心自然而然就被那笛声精妙的气颤牵动,自心底引出一阵阵悸动的和鸣。
这一刻的时光不再是日晷上单调的刻线,而是变成了耳中的音乐、厅外的落花,在不可逆的流逝中显得那样弥足珍贵;而这弹指的时光之中,又似乎堆叠着无数个刹那,每一个刹那中的画面都能定格成永恒。
这真是一种令人后怕的忘情——当曲调一灭,心似乎也跟着空了,罗疏失神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却犹自讷讷说不出话来。
她正担心自己会在韩慕之面前失态,这时厅外忽然响起陈梅卿兴冲冲的声音,才及时将她从周遭暧昧的气氛中解救了出来。
“我听见笛子声才知道你在这里,真是的,害我一通好找。”陈梅卿提着一篮荠菜花走进花厅,一瞬间看见了罗疏,不禁惊讶地问道,“咦,怎么你也在这里?”
“我一个人觉得闷,所以请她来陪我下了盘棋。”韩慕之一边向陈梅卿解释,一边收起笛子,语气不觉又恢复了往日的刻薄,“也不知是谁,自个儿跑出去游春,不到饭点不回来。”
“哎呦,又闹闺怨,人家这不是替你摘荠菜花去了嘛!”陈梅卿故作扭捏地从篮子里拈出了一束荠菜花,替韩慕之戴在帽沿上,“别动,我给你戴上。”
替韩慕之戴好之后,他又乐颠颠地跑到罗疏跟前,也往她帽沿上插了一束荠菜花:“你也戴一束吧,好歹讨个吉利。”
他话说得欢快,下手却稍重,罗疏被他摁得偏过脑袋,待到扶着鬓角坐直了身子时,鼻子里便嗅见了一股荠菜花的清香。她正在怔忡间,就听见陈梅卿笑着问韩慕之道:“晚上衙里的酒宴,要请那个齐小衙内不?”
韩慕之一想起那个齐梦麟就觉得头疼,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回答:“虽然有他真是扫兴,但该请还是得请哪……”
第二十一章 闲忙令
上巳节酒宴傍晚时在膳馆偏厅开席,受邀的齐梦麟刚刚从庙会上回来,整个人仍然沉浸在兴奋之中,不禁眉花眼笑地在酒桌上议论:“这北方的风土人情,真是迥异于南方,连唱戏的戏子都生得粗枝大叶,我看见那浓眉阔嘴的狐狸精上台时,牙都要笑掉了!”
与他同桌的陈梅卿忍不住凑趣道:“小衙内您从扬州来,咱们山西的狐狸精可迷不住您。”
“可不是!真可惜了这山西的狐狸精,掏心掏肺爱上个书生,助他得了状元,却不知按本朝惯例,这北方的进士岂有不去南方做官的?一旦去了那纸醉金迷的温柔乡,管你是修炼多少年的狐狸精,只怕统统都要忘在脑后!”齐梦麟一边大放厥词,一边用筷子点了点酒杯,感慨道,“别的先不说,就说这酒吧,汾州的羊羔酒也算天下闻名了,却哪里及得上金华酒的绵甜?还有这下酒菜,虽则大鱼大肉,却实在少了一份精致,远不如南方的香蕈嫩笋、莼菜鲥鱼、糟蟹醉蛤……”
“哈哈,如此神仙般的日子着实令人神往,也难怪小衙内不想考状元了。”陈梅卿故意在一旁调侃齐梦麟不学无术,却哪戳得动他城墙拐弯一般的厚脸皮?
只见那齐梦麟竟然愤愤不平地一拍桌子,一本正经地附和道:“可不是!南方士子众多,竞争激烈,连科场上用的试卷都比北方士子难得多,结果龙虎榜上一共才给那么几个名额。好不容易考上了吧,上任的地方又至少要离家五百里——你说从江南往外走五百里,还能有几个好地方?十年寒窗苦读挤那独木桥,挤破头去当个穷官,何苦来哉?”
这时韩慕之在一旁淡然饮尽杯中酒,不以为然地讥嘲道:“若照齐公子这样说,原来做人还是不思进取比较好?”
“若照我的意思,的确是如此呀,”齐梦麟呷了一口酒,眯着眼咂咂嘴道,“远的不说,就说我那体弱多病的大哥吧,点中进士去四川做官,结果每年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能回扬州,听说在四川病得越发重了,吃人参像吃萝卜似的,靠他那点俸禄哪里够?”
“小衙内您的大哥,就是四川保宁府知州,大名鼎鼎的齐凤洲吧?”这时陈梅卿忽然在一旁插话,脸上露出仰慕之色,“听说他为官清正、断案如神,是本朝不可多得的人才哪。”
“是吗?”齐梦麟撇撇嘴,一提起自己的大哥就忍不住头疼,“反正我是处处不如他,他做啥都是对的,我做啥都是错的——从小就听人这么念叨惯了。唉,不提也罢,喝酒喝酒……”
这时陈梅卿却有意逗他,伸手按住齐梦麟手里的酒杯,笑嘻嘻道:“小衙内,空口喝酒有什么意思?倒不如行个令才有趣。”
齐梦麟闻言一愣,顿时傻着眼尴尬道:“行令也太难了,倒不如划拳,或者咱们每人说一个笑话,乐一乐倒罢了。”
“哎,我倒是怎样都无所谓,就是咱们桌上有个风雅的人,从来不肯纡尊降贵,只肯别人去附庸他呀!”说着陈梅卿故意朝韩慕之挤了挤眼睛,又哄劝齐梦麟道,“这样,我先喝一杯,由我来发令。酒面咱们也不说难的,就行个《闲忙令》,酒底就用这桌上有的东西说个笑话,雅俗共赏,如何?”
齐梦麟皱眉想了想,觉得自己说笑话是强项,不算吃亏,便点头同意,却又下了但书道:“既然做不出《闲忙令》要挨罚,那么说笑话也要有个讲究。如果席上多数人都笑了,那么没笑的就要罚一杯,罚他后知后觉老古板,下一轮让他行令;如果席上多数人不笑,说笑话的就得挨罚,同时笑的人也要罚一杯,谁叫他没见识笑点低,这样才有趣。”
“好,都依你。”陈梅卿呵呵笑了一声,等门子给自己斟好了酒,便第一个开口行那《闲忙令》,一边用筷子敲着酒杯,一边慢悠悠吟道,“世上何人号最闲?春来不是读书天。世上何人号最忙?红娘抱枕进厢房。”
满座都知道陈梅卿在暗讽齐梦麟,不觉莞尔,这时就见陈梅卿端起酒杯饮尽,开始捡那桌上的吃食说笑话:“从前有个北方人,因事去南方访友,临时要拎些礼物上门,便去了一家店里打了三斤酒,不料那酒味道极淡,又不够分量。买主于是愤然找到店里去,却听那掌柜辩解道:‘我这一瓶,足够三斤。君还不信,把秤来秤,有一斤酒、一斤水、一斤瓶。’”
偏厅里的人这时立刻哄堂大笑,陈梅卿说笑话讽刺南方赝品劣货多,正是对先前齐梦麟那一通褒南贬北言论的回击,齐梦麟自己当然也知道,所以不由气个半死,哪里还笑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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