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山撕开一卷新的医用棉试图给左臂止血,但伤口创面还在不断扩大:“否则一旦出现脑死亡,那可真的没救了。”
“没有别的办法吗?”
“怎么说呢?现在的问题是,他的神经系统被完全攻陷,意识陷入了‘萎缩’,已经主动放弃了肢体修复的可能性——就像一条试图断尾逃生的壁虎。”福山说,“他试图躲在大脑构建的幻想的铜墙铁壁中,就像那些‘幻梦’游戏玩家一样……除非有人把他拽出来。”
福山顿了顿:“除非有人进入他的‘精神领域’,让意识主动对抗毒素,唤醒细胞的代谢水平,我才能进入下一医疗阶段。”
新世纪097年,科学家们发现人类的部分神经活动链接具备数据逻辑,这意味着一些意识能够被具像、编程甚至“抽取”1,从而发展了“精神领域”这一概念。
人们研发出精神芯片、传输控制器,以及沉浸式认知系统,使人类可以以精神体——或者说是程序——的形式进入“精神领域”,在“精神领域”中进行交互,这也是“幻梦”游戏的科学基础。
“但你知道的,进入他人的‘精神领域’非常危险……”
一旦被判定成入侵者,很有可能会被“精神领域”领主囚禁在脑海中逐步粉碎,灵魂灰飞烟灭。
可年轻人斩钉截铁:“我要进入他的‘精神领域’。”
“我要救他。”为此在所不辞。
福山的嘴唇蠕动片刻,最终没说出劝阻的话。他按阿尔文的要求开启治疗舱,涌出的明黄色营养液将贺逐山完全包裹。
“这是最新款的头盔,你要先建立感官模型,通过校准反射测试,再服用两片神经阻断药物以免……”
“来不及,”但年轻人选择拒绝,只戴上一枚检测手环:“如果有什么意外,直接切断连接。”这能保全贺逐山的“精神领域”完好无损,但他作为“入侵者”,神经活动会受到剧烈冲击。
“不是,你连头盔都不要,那你怎么——”怎么进入对方的“精神领域”?
然而福山的话不需问完,他已然看到了答案。
阿尔文撸起袖子,手臂没入营养液中,轻轻拉住贺逐山的手,试探着,十指交握。相连的肌肤表面倏然淡起辉光,生长出透明如银丝的神经突触。银丝将二人的双手绑握在一起,指节缓缓相扣……
阿尔文睁眼,他进入了贺逐山的“精神领域”。
这就像窥视一个人最深处的隐私,贺逐山在“精神领域”里被阿尔文一览无遗。他的悲与喜,他的爱与恨,他的过去和他的未来,他的希冀和他的遗憾……
白光消散,眼前出现一片老居民楼,看起来像是曾经的“苹果园”工业区。人影攒动,热闹非凡,成排的家属楼分割了夕阳,光影间,卖爆米花的流动小贩、手拿自制水枪的顽童与运送牛奶的机械三轮车四处跑动。
阿尔文穿行其中,在长街尽头望见贺逐山。
他孤零零地坐在一家面摊边,和所有热闹格格不入。
送餐的机器人笨手笨脚,给他端来一碗阳春面。他冲洗木筷,仔细挑走所有葱花,小心“呼呼”吹了两口,才慢吞吞“吸溜”进一筷子面条。他吃得很专注,一点金灿灿的夕阳光浮在鼻梁上,微垂眼睛,看起来就像个懵懂的小孩。
事实上,他此时的心理年龄无异于小孩。在“精神领域”中,领主深陷于过去的某一段记忆无可自拔,一切心智都停留在当年的那一瞬间。
一些顽童路过,看见贺逐山,忽然停下,举起水枪嘻嘻哈哈地“呲”他。水珠在阳光照射下隐约折射出彩虹,但贺逐山狼狈不堪,他举手去挡自己的脸。
部分记忆碎片涌入阿尔文的脑海,他从中得知,这些是邻居家的孩子。
他们并不喜欢贺逐山,因为他有一颗吓人的义眼,因为他的哥哥在达文公司旗下的子物流公司“捷快速运”上班,他可以进入仅招收二等或以上公民的高等学校读书,终会成为高高在上的“白领阶级”……
但苹果园区的所有人从生至死只是公司庞大机器上的小螺丝钉,随时可以被拆除、更换、丢弃。
儿童拥有世上最真挚的“恶”,变本加厉捉弄他。那碗面不能吃了,贺逐山却没有反抗。他的头发湿漉漉贴在颊侧,像只落水的小狗。孩子们终于觉得无趣,一溜烟追逐去了游戏厅。
贺逐山静坐片刻,又招来老板,这回,他打包了一袋香肠、一盒黄骨鱼。
阿尔文在他面前坐下。
这样做很冒险,“精神领域”会本能排斥入侵者,入侵者应该最大程度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阿尔文觉得“陪伴”很有必要。
“为什么不反抗?”他轻声问,“他们那么做是不对的。”
然而贺逐山没有抬头,专心挑出鱼刺。
“你喜欢吃鱼?”他帮贺逐山收拾了鱼头,对方的动作微顿,瞥来的一眼满是警惕。
“不。”但他低声开口。
“那么,你讨厌葱?”被挑出的葱花整齐堆在一起。
“我没有不喜欢。”对方嘴硬。
他用小刀把香肠切成数片装进塑料袋,一对年轻情侣在此时路过。
他们“砰”地启开瓶盖,猛灌一大口,相互“哈”地舒出一口热气,爆发出爽朗的笑声。贺逐山这才暴露了自己——他的眼神飘向冰箱——天气很热,一滴汗珠顺着他的下巴尖滚入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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