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为什么呢?”许老师说。
“许老师,俺是已经和大富讲好:他长大了,已经是小半个劳力了……”俺说。
“啊……”许老师说不出话来。她的道理早就跟俺讲完了,早就被俺听进去了,所以现在,她什么话都讲不出来了。她双手绞着辫子,满脸的失望。
大富六岁开始看牛,七岁开始带弟妹。八岁,他开始牵着牛到学堂里去,把牛绑在操场边的那棵柳树上,自己站在教室的窗外。他个子小,脚底下要垫两块砖头,才能把下巴勾在窗沿上。他一站就是半天,所以牛老是吃不饱,养得很瘦——柳树四周的那块草地才多大啊,草根都被翻出来吃光了,可怜的牛。
日子久了,许老师看大富可怜,有时会把他领到教室里,让他坐在小板凳上——这样的时节太少啦,学堂不允许,还得等他背上的弟弟要么妹妹睡着的时候。弟弟和妹妹也像牛一样老是吃不饱,老是哭,要不停地哄。许老师说,你们家的大富啊,屁股一挨到小板凳,整张脸就涨得通红。别的孩子手都在桌面上摆得好好的,大富呢,老是攥着小板凳,离开教室的时候,手心都是湿漉漉的。
大富九岁,夏天,许老师又上门来了,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拍着大富的脑袋。她的两根大辫越发粗了,垂到腰上,像两根黑扁担。俺说:“许老师啊,你讲的道理,俺去年就听进去啦。”
“我的道理你听进去了就好,”许老师说,“不过这次我要听听你的道理。”
“啊,许老师。俺不会讲道理啊。”俺说。
“这次你一定要讲,做人要讲道理。”许老师说。
俺的脸一阵发热。俺活到这个岁数,还头一次被人说做人不讲道理。做人怎么能不讲道理呢。不过,俺真的不会讲道理。
“许老师,俺……”俺的脸上像有很多虫子在爬。
“你讲不出道理,就让孩子上学。”许老师说。她盯着俺,眼睛一眨不眨。一个大姑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你看,那还得了啊。
“……俺同意……”俺咬着牙吐出了这几个字。话一出口,俺就后悔了。俺看见许老师高兴得跳起来,辫子像蛇一样飞到空中。
上了这姑娘的当啦。俺连忙补充说:“不过要等到明年,等大富十岁。”
为啥不顶住啊。要是顶住了不让他去读书,那就好啦。要是不去读书,他就不会忘记自己的祖宗和根基;要是不去读书,不管什么风刮来,他都会把自己裹紧,要么躲起来,而不会想着要随风而飞。
大富是从九岁那年的夏天开始飞的,就在俺同意他上学的那一眨眼工夫,他就张开了又瘦又小的手臂,像一只蜻蜓,斜着身子飞出了家门。第二年夏天,他十岁,背着他那姆妈手缝的帆布书包,飞进了小学学堂,端端正正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他直接上了三年级。过了三年,他从小学学堂飞出,飞到樟树湾镇中学读初中。他直接从初一跳到初三,倒是替俺省下了一年的费用。初中毕业,他考上了城里的一中,那是整个县最好的一所中学——俺晓得,就是在那里,他的心开始越飞越高。
可是,像他这样的命,飞得再高,也不过是一只纸鸢,线再长,也永远攥在别人的手里。
2004年7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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