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伟站起来,扶陆小艺坐下,笑着劝道:“姐,消消气,消消气。我的血没你想象的那么冷。人走茶凉,自古皆然,悲凉之雾,遍被京城,从大康坠入困顿的大小悲剧,我也听过见过不少,算是能看见人生本相的那群人了。姐,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觉到你是那么的无私和高大。我为自己有这么一个目光远大的姐而骄傲。我很赞成你的分析。没有你的远虑,不定哪一天,我就会遭人暗算了……”
陆小艺平静下来了,扬扬手道:“得得得,别耍贫嘴了,一点正经都没有。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烦。”
陆承伟叹道:“那就说点正经的吧。姐,我比你更不愿意天雄到天宇当什么狗屁特派员。这个冤家要是去了天宇,又在那里站稳了脚跟,对我来说,等于一场灾难。”
陆小艺狐疑地望着陆承伟,“灾难?你能不能说清楚点?我一点也看不出来天雄到天宇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
陆承伟摇摇头:“目前这还属于我的一级商业机密,说不得。时间会证明,我并没有夸大这种危险。我现在可以负责地告诉你:我认为天雄在天宇根本呆不长。”
“你说什么?”陆小艺站起来,“呆不长?为什么?千万别对我说这只是直觉。”
陆承伟又把烟点起来,抖着二郎腿说道:“姐,我可是美国的MBA,重视直觉,可从来不依靠它。我只相信分析、推理、判断。没有某某某,就没有某个著名品牌。这种提法你见到过吧?电子业,特别是家电业,谁都知道,没有王传志,就没有天宇。”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端起了茶杯。
陆小艺的眉头又皱上了,“老毛病!说什么总爱卖关子。”
陆承伟放下茶杯,“好好好。王传志是个什么人?本质上他是一个政治动物。如今他在家电业当了诸侯,可以说是歪打正着。这个人致命的弱点,是他根本没弄懂政治而一直对政治非常热衷。当然,帝王术他只知皮毛,并不妨碍他能当一个土皇帝或者一个部落的酋长。他到现在还不明白,他在政治上早被打入另册了。打入另册的原因,当然是因为他在‘文革’初期当了一个多月的造反派司令,而‘文革’已经被全盘否定了。这是他永远无法洗去的政治污点。王传志的可爱之处,在于他一直都在用心洗这个胎记,并天真地认为早晚能把它洗干净了。恐怕他现在已经认为早就洗干净了。天宇为国家上缴的利税早就超过百亿了,这么巨大的功劳还掩盖不了一个小小的污点?他就是这样想的。这个时候,突然间出个钦差大臣史天雄,他又怎么想?他能心甘情愿让天雄摘桃子吗?不会的,肯定不会。他不是一个软弱的人,更不是一个束手就擒的窝囊废。”
陆小艺听得直点头,说道:“想办法让王传志跳起来……”
陆承伟慢慢摇摇头,“他同时还是一个有个性、有城府的人。他要反对,早反对了。部党组的决定对王传志没法保密,他还有一个上市公司总裁的身份,这个身份背后是实力。他不反对,说明他根本没把天雄当做对手。如果我的分析有六分是准确的,天雄在天宇只能呆半年左右。这件事实际上对陆家是个好事。明年,你就等着天雄当司长吧。”
陆小艺将信将疑看着弟弟,没有说话。真要变成这样的结局,那是再好也不过的。可是,事情会朝这个方向演变吗?
天宇集团的厂区已经变成西平市东郊一座城中之城。它在近十年里,已经逐渐变成了西平的一处现代化景观,同时又改变了人们对这个城市的一种看法。这个城市几年前还流行这样一种说法,城南住富人,城北住坏人,城西住官人,城东住穷人。富人指那些先富起来的一批人,坏人指那些在火车北站附近从事各种掠夺性经营的人和大批盲流,官人指那些在省委、市委、省府、市府上班的人,穷人指的是大量的工人。天宇在东郊的崛起,至少让六万多个家庭,在东郊鹤立鸡群了。在东郊的菜市场上,从那些拎着菜篮子的主妇的脸上,很容易捕捉到天宇人的优越感。在其他的东郊人照着每人每月一百五十元的标准安排一日三餐时,天宇人自己的银行信用卡上,每月会准时地增加千元以上。这种数字上的差别,不但会体现在人的表情上,而且也渗透到了衣着甚至于择偶标准等诸多领域。眼力稍微把细一点,就能看出在天宇城中之城出入的小媳妇们,和其它厂区出入的小媳妇们一比,平均分至少要高出十分以上。天宇人普遍都有吃水不忘挖井人的美德,常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多亏了天宇有个王总。”
这些日子,天宇人突然间发现能见到王总的机会多了起来。清晨和晚饭后,只要想和王传志这个传奇性的人物打个照面,只用到运动场边小树林晨练和散步就行了。中等身材,微微发福,长着相书上标准官相,眼睛里透着温和和执着的红脸中年汉子,每天要在这里出现两次。一般人都不敢上前与他打招呼,因为他们很容易发现王传志一直是在想问题。在这种时候,贸然上前招呼敬爱的王总,打乱了他的思路,可就罪该万死了。
天宇的核心人物和王传志的心腹都知道,王传志是在思想怎么面对即将来西平上任的特派员史天雄。党委书记项明远得到史天雄要来天宇的消息,有些兴奋。开始,他判断王传志会马上进行抵制。后来,王传志的沉默让他心里打起鼓来。他没有理由断定新来的史天雄肯定是自己的同盟军,尽管他已认定部党组此举目的是分王传志的权。等了几天,史天雄就要来上任了,王传志在公开场合仍是一口官话,这让项明远有点失望。
史天雄上任的前一天,王传志在董事会上说道:“这次董事会的议题,本来是讨论拓展海外市场预案的。咱们国内市场的情况,变化不大,占有率还是彩电百分之十八点六,冰箱百分之八点一,影碟机百分之九,空调百分之六。按说,国内市场还有潜力可挖。为什么我一直不同意再挖国内市场的潜力呢?今天给你们露个底吧,要不你们会认为我的眼光钝了。站在全局来看,我们的各类产品市场占有率再提高一个百分点,要导致兄弟厂上万工人下岗,或许还会让几个厂破产。上面的指示是不要再自相残杀,要一致对外。这也就是朱副总理视察长虹时讲的:优胜劣不汰。这个提法现在还没公开,我在这里说说,你们在这里听听,到此为止。晋级世界五百强,建世界级的经济航母,很快就要启动了。达到这个目标,为中国人长长精神,只能寄希望于拓展海外市场。在这个大形势下,上级为了加强天宇的领导力量,加快天宇的晋级步伐,给咱们派来了一个特派员。”
瘦瘦的人事部长张中保接一句:“董事长,这特派员是个什么东西?”
王传志瞪了张中保一眼,“呔!你说的是什么话!特派员是人,不是东西。”有几个人听了这话,禁不住笑出声来。王传志威严地看看发笑的人,继续说:“开这样一个会确实很必要。你们好像对派特派员有抵触情绪,这很不好。史天雄特派员是部里的少壮派,平反昭雪的烈士遗孤,战斗英雄,在部组织计划司干了六七年,是内行。史特派员的职责是参与、领导、指导天宇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的全面工作,保证国有资产快速、高效、安全地运营。他来了以后,你们,当然也包括我,都要服从他的领导。”
张中保又放了一炮,“这是什么意思?这不是明显信不过我们吗?我们是股份公司,有董事会,有监事会,什么时候把国有资产往悬崖上推过?派个太上皇,还是个要上朝的太上皇,还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
项明远这时候说话了,“小张,话不能这么说。董事会也好,监事会也罢,都是一级组织。红太阳当年在家电行业一枝独秀,现在不是要垮了吗?在座的大部分都是党员,组织原则还是要讲的。王总是组织上任命的,我是组织上任命的,你们都是组织上任命的。”
王传志听得不痛快,低着上皮眼,几个指头神经质地轻敲着桌面,忽然间笑了,“项书记敲打得很及时。同志们,请注意我没称董事们,因为我们都是由组织授权来管理经营国有资产的在组织的人。天宇集团,是在三千多万国有资产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你们和我,对天宇集团是有贡献的。外面一些传媒一些小道消息说什么没有王传志就没有今天的天宇,言过其实了。应该说,没有改革开放的机遇,就没有今天繁荣昌盛的天宇。我们虽身为董事长、副董事长、董事,但不是天宇资产的主人。对上级主管部门的决定,我们要无条件执行,组织原则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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