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听到,尤利乌斯·伏契克于一九四三年九月八日,就是判决后的两个星期,在柏林被处死了。
我还了解到,尤利乌斯·伏契克在庞克拉茨监狱里写过东西。是监狱的看守阿·科林斯基给他提供了写作的机会,科林斯基把纸和铅笔带进牢房去给我的丈夫,然后又把写满字迹的纸条,一张一张地从监狱里秘密地带出来。
我找到了这个看守。我把尤利乌斯·伏契克在庞克拉茨监狱里写的稿子逐渐收集起来。这些编了页码的稿子分别保存在不同的地方和不同的人手中;我把它们整理出来呈献给读者。这是尤利乌斯·伏契克最后的著作。
古斯塔·伏契科娃
一九四五年九月于布拉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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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契克著 蒋承俊译
一九四三年春写于庞克拉茨盖世太保监狱
规规矩矩地、挺直身子坐着,两手扶膝,两眼呆呆地凝望着佩切克宫候审室发黄的墙壁,望得眼睛发花,——说实在的,这不是最便于思索的姿势。可谁能强迫思想也规规矩矩地坐着不动呢?
曾经有人——大概永远也无从知道是什么时候和什么人——把佩切克宫里的这个候审室叫做〃电影院〃。真是天才的比喻。一间宽敞的房间,放着六排长凳,凳子上直挺挺地坐着受审的人,他们面前是一面光秃秃的墙,犹如电影院的银幕。把全世界所有制片厂摄制的影片加在一起,都远没有从这些等待着新的拷问、新的折磨和死亡的受审者的眼睛里映射在这墙壁上的影片多。这是关于全部生活和生活里极其细微的情节的影片,是关于母亲、妻子、孩子和被摧毁的家园、被毁灭的生命的影片,是关于坚贞的同志和叛变的行为、关于把传单传递给某人、关于流血牺牲、关于交付委托时紧紧握手的影片,是充满恐怖和决心、憎和爱、苦痛和希望的影片。这里的每个人都和生活绝了缘,每天都有人眼睁睁地死去。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重获新生。
我在这里成百次地看了关于我自己的影片,成千次地看了这部影片的细节,现在我尝试着把它叙述出来。如果还没等我讲完,绞索就勒紧了的话,那么千百万还留在世上的人,自会续完它那〃happy end〃(英语:〃幸福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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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契克著 蒋承俊译
第一章 二十四小时
还差五分就要敲十点了。这是一九四二年四月二十四日,一个美丽而温润的春夜。
我急急忙忙地走着——尽我化装成跛脚老头这个角色所能允许的速度快步走着,——要在大门上锁之前赶到叶林涅克家,我的〃助手〃米列克在那儿等着我。我知道,这次他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告诉我,我也没有什么要告诉他的,但是不去赴约,很可能会引起惊慌——主要的是,我不想让我们这两位好心肠的主人产生不必要的担忧。
他们用一杯茶招待我。米列克早已在那里等我了,——除了他,还有弗里德夫妇。这可又是一次不谨慎的行动。
〃同志们,我很高兴见到你们,但不希望这样大伙聚在一起。这样最容易把我们引向监狱和死亡。要是不遵守秘密工作的规定,就得停止工作,因为这样不仅对自己有害,而且还会连累别人。明白吗?〃
〃明白了。〃
〃你们给我带来了什么?〃
〃五月号的《红色权利报》。〃
〃好极了。你怎么样,米列克?〃
〃老样子,没什么新闻。工作进行得还好……〃〃好了,就这样吧。五一后咱们再碰头。我会通知你们的。再见。〃
〃再喝杯茶吧,先生。〃
〃不,不了,叶林涅克太太,我们在这里的人太多了。〃
〃至少再来一小杯吧,我请求您。〃
新斟的茶冒着热气。
有人按铃。
现在不是深更半夜吗?这会是谁呢?
来的客人没有耐心,把大门敲得咚咚直响。
〃快开门。我们是警察。〃
〃快到窗口去。快跑。我有手枪,我来掩护你们撤退。〃
晚啦。盖世太保已经站在窗下,用手枪瞄准了房间。他们砸开了门,从过道偷偷地涌进了厨房,接着闯入房间。一个,两个,三个……九个男人。他们没看见我,因为我正站在他们背后,在他们打开的门后边。我能够不慌不忙地射击。
但是九支枪瞄准着两个妇女和三个赤手空拳的男人。如果我开枪,他们就会比我先被打死。假如我开枪自杀,枪声也会引起射击,他们仍然不免要成为枪下的牺牲品。倘若我不开枪,他们也许会在监狱里待上半年或一年,将来革命会把他们当中活着的人解放出来。只有米列克和我不可能从那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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