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瓦伸出手去,触到两件冷冰冰的东西,其中一件很粗糙。他把电筒拿在手里,那把钢锉则放进军服口袋。
“谁在站岗?”卡瓦问道。
“我和诗人。”
“你?”
“‘奴隶’在替我站。”
“别的班谁是哨兵?”
“你害怕啦?”
卡瓦没有回答,踮起脚尖向门口滑去。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扇门,可是门轴仍然吱吱地响起来。
“有小偷!”黑暗中有人喊道,“站岗的,打死他!”
卡瓦没有听出那是谁的声音。他望望外面:院子里空荡荡的,检阅场上的那排电灯发出昏黄的光线。检阅场位于宿舍与一片草地之间。浓雾把五年级士官生居住的三座水泥建筑物的轮廓弄得模糊不清,甚至面目全非。卡瓦来到屋外,身体贴着宿舍的墙壁,镇定了一下,什么也不考虑。现在,他谁也不能指望,“美洲豹”也置身事外了。卡瓦羡慕那些正在梦乡里的士官生,羡慕那些尉官,羡慕体育场对面大棚子下面的那些麻木不仁的士兵。他预感到如果再不行动,恐惧就会使他无法前进。他估计了一下距离。他必须穿过院子和检阅场;然后在草地阴影的掩护下,绕过食堂、办公楼、军官宿舍,再穿过一座水泥铺地的小庭院,便到了教学楼。那时大概就没有危险了,因为巡逻队不到那里去。之后便是回来的路了。他心情慌乱,试图不靠毅力和设想,就像一架盲目的机器那样去执行计划。平时,他整天都是按规定的作息制度随波逐流,几乎没有考虑过自己的行动,仿佛是任人推着去做的。现在则大不相同了,他已经晓得今晚事情的含义,感到大脑格外清醒。
他贴着墙壁开始向前走。他并没有直接穿过院子,而是沿着五年级宿舍的弧形墙壁迂回过去。走到尽头,他惴惴不安地望了一下:检阅场仿佛无边无际,异常神秘,一排等距离安装的电灯标明着它的范围,灯光周围裹着一团团的浓雾。灯光之外,在重重的黑影里,便是绿草如茵的开阔草地。天气不冷的时候,哨兵们常常躺在那里,或者睡觉,或者聊天。他确信今天晚上会有一场赌博,把他们吸引到某个洗脸间里去。借助左边建筑物的阴影,他快步走着,竭力避开明亮的地段。学校前面的悬崖脚下伸展着大海,海涛拍岸与浪花飞溅的响声,盖住了靴子的声音。经过军官宿舍楼的时候,他打了一个冷战,急忙加快步伐,迅速穿过检阅场,一头钻进草地的黑影里。紧接着,一个意料不到的情况使他退了一步,仿佛有个拳头把他打了一下,刹那间,恐惧开始占了上风。他犹豫了:一米之外,一只小羊驼的眼睛好像萤火虫似的在闪闪发光,温顺而胆怯地望着他。“滚开!”他恼怒地吼道。那畜生冷漠地站着不动。“这该死的东西从来不睡觉。”卡瓦想,“也不吃东西,为什么不会死掉?”他又朝前走着。两年半以前,为了继续读书,他来到利马。刚一到这里,就惊讶地看到这只山区特有的动物在莱昂西奥?普拉多军事学校这些墙面由于潮湿而剥落的一道道灰墙中间毫不畏惧地漫步。是谁把这只小羊驼带到学校里来的?是从安第斯山哪个地方来的?士官生们常常拿它当做投掷石块的靶子来打赌。它被石头打中时,毫不惊慌,而是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慢吞吞地躲开扔石块的人们。卡瓦心里想:“它很像印第安人。”一踏上教学楼的台阶,他就不再担心靴子的声音,因为那里除去板凳、书桌、风声和黑影外,没有任何人。他大踏步地走过楼道,最后停下来。电筒快要熄灭的灯光帮助他找到了那扇窗户。“美洲豹”说过是“左边第二块”。果然,那块玻璃是松动的。他用钢锉把玻璃四边的油灰挖掉,用另一只手收集起来。他发现那只手是湿漉漉的。接着,他小心谨慎地把玻璃取下来,轻轻放在地上。随后,他伸手进去,顺着窗框摸到了插销。轻轻一推,窗户开了。卡瓦钻进房间之后,用手电向四面八方照了一下:房间里有张桌子,上面放着油印机,旁边有三叠纸,上面写着:“五年级化学双月试卷。考试时间:四十分钟。”考卷是这天下午印好的,墨迹还未干。他连忙把题目抄到一个本子上,丝毫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他抄罢考题,熄掉手电,回到窗口,爬上窗台,纵身跳下。只听得哗啦一声,地上那块玻璃被他踩得粉碎。“他妈的!”他暗暗骂了一声,慌忙蹲下身来。但是,耳边并未传来长官们连珠炮似的吼声,也没有那预料中的野蛮咆哮。他听到的只是自己由于害怕而引起的急促呼吸。他又等待了几秒钟。接着,他忘记用电筒照,便动手收拾散落在砖地上的碎玻璃,装进制服口袋。然后他不加戒备地向宿舍走去。他只想快点回到屋里,爬到床上,闭上眼睛。经过草地扔掉碎玻璃的时候,他把手划破了。走到宿舍门口,他停下脚步,感到浑身疲惫无力。这时,一个黑影出来接他。
他贴着墙壁开始向前走。他并没有直接穿过院子,而是沿着五年级宿舍的弧形墙壁迂回过去。走到尽头,他惴惴不安地望了一下:检阅场仿佛无边无际,异常神秘,一排等距离安装的电灯标明着它的范围,灯光周围裹着一团团的浓雾。灯光之外,在重重的黑影里,便是绿草如茵的开阔草地。天气不冷的时候,哨兵们常常躺在那里,或者睡觉,或者聊天。他确信今天晚上会有一场赌博,把他们吸引到某个洗脸间里去。借助左边建筑物的阴影,他快步走着,竭力避开明亮的地段。学校前面的悬崖脚下伸展着大海,海涛拍岸与浪花飞溅的响声,盖住了靴子的声音。经过军官宿舍楼的时候,他打了一个冷战,急忙加快步伐,迅速穿过检阅场,一头钻进草地的黑影里。紧接着,一个意料不到的情况使他退了一步,仿佛有个拳头把他打了一下,刹那间,恐惧开始占了上风。他犹豫了:一米之外,一只小羊驼的眼睛好像萤火虫似的在闪闪发光,温顺而胆怯地望着他。“滚开!”他恼怒地吼道。那畜生冷漠地站着不动。“这该死的东西从来不睡觉。”卡瓦想,“也不吃东西,为什么不会死掉?”他又朝前走着。两年半以前,为了继续读书,他来到利马。刚一到这里,就惊讶地看到这只山区特有的动物在莱昂西奥?普拉多军事学校这些墙面由于潮湿而剥落的一道道灰墙中间毫不畏惧地漫步。是谁把这只小羊驼带到学校里来的?是从安第斯山哪个地方来的?士官生们常常拿它当做投掷石块的靶子来打赌。它被石头打中时,毫不惊慌,而是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慢吞吞地躲开扔石块的人们。卡瓦心里想:“它很像印第安人。”一踏上教学楼的台阶,他就不再担心靴子的声音,因为那里除去板凳、书桌、风声和黑影外,没有任何人。他大踏步地走过楼道,最后停下来。电筒快要熄灭的灯光帮助他找到了那扇窗户。“美洲豹”说过是“左边第二块”。果然,那块玻璃是松动的。他用钢锉把玻璃四边的油灰挖掉,用另一只手收集起来。他发现那只手是湿漉漉的。接着,他小心谨慎地把玻璃取下来,轻轻放在地上。随后,他伸手进去,顺着窗框摸到了插销。轻轻一推,窗户开了。卡瓦钻进房间之后,用手电向四面八方照了一下:房间里有张桌子,上面放着油印机,旁边有三叠纸,上面写着:“五年级化学双月试卷。考试时间:四十分钟。”考卷是这天下午印好的,墨迹还未干。他连忙把题目抄到一个本子上,丝毫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他抄罢考题,熄掉手电,回到窗口,爬上窗台,纵身跳下。只听得哗啦一声,地上那块玻璃被他踩得粉碎。“他妈的!”他暗暗骂了一声,慌忙蹲下身来。但是,耳边并未传来长官们连珠炮似的吼声,也没有那预料中的野蛮咆哮。他听到的只是自己由于害怕而引起的急促呼吸。他又等待了几秒钟。接着,他忘记用电筒照,便动手收拾散落在砖地上的碎玻璃,装进制服口袋。然后他不加戒备地向宿舍走去。他只想快点回到屋里,爬到床上,闭上眼睛。经过草地扔掉碎玻璃的时候,他把手划破了。走到宿舍门口,他停下脚步,感到浑身疲惫无力。这时,一个黑影出来接他。
“到手啦?”“美洲豹”问他。
“嗯。”
“到洗脸间去。”
“美洲豹”走在前头,他用两手推开洗脸间的门,走了进去。在室内昏黄的灯光下,卡瓦发现“美洲豹”赤裸着双脚。那脚丫很大,呈乳白色,趾甲既长又脏,散发着臭气。
“我打碎了一块玻璃。”卡瓦低声说。
“美洲豹”的双手像两颗白色的流星朝他扑来,揪住了他的制服翻领,军装被弄得皱成一团。卡瓦虽然不住地被摇晃,但在“美洲豹”充满怒火的逼视下,却并不低头。
“山沟里来的笨蛋。”“美洲豹”咬牙切齿地说,“你真是个山里人。咱们的事万一被发现,我发誓要……”
他紧紧揪住卡瓦的领子不放。后者把手放在“美洲豹”手上企图掰开它们,但并未十分用力。
“放下手!”“美洲豹”命令说。卡瓦觉得脸上喷来一阵细雨。“山沟里的!”
卡瓦把双手放了下来。
“院子里没有人,”他嘟哝道,“谁也没有发现我。”
“美洲豹”把卡瓦松开,觉得右手背上有些刺疼。
“‘美洲豹’,我不是坏事的人。”卡瓦低声说,“假如咱们被发现,我一个人承担,你不必担心。”
“美洲豹”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接着放声笑起来。
“山沟里的胆小鬼,”他说,“瞧你吓得尿了一裤子。”
他已经忘记了新马格达莱纳区萨拉贝利大街上的那所房子。从他首次来到利马的那个夜晚起,便住在那里。那一天,他坐在汽车里旅行了十八个小时。废墟上的村落、荒漠的原野、狭窄的谷地、时而隐现的大海、一片片的棉田,然后又是村落、荒原、谷地……一一从他眼前闪过。他的脸一直紧贴着小玻璃窗,全身被亢奋状态弄得十分紧张:“我就要看到利马了。”母亲不时地把他搂在怀里,低声啜泣:“里奇,小里卡多。”他暗暗纳闷:“她干吗要哭呀?”其他乘客有的在打盹,有的在看书,司机则快乐地、一小时接一小时地哼着同一支老调。里卡多从早晨开始,经过整个下午,一直坚持到夜幕降临,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地平线。他期待着利马城的灯火会像火炬游行似的突然出现在眼前。困倦逐渐使他的四肢失去感觉,视听觉也变得迟钝起来。矇眬中,他咬紧牙关,反复告诉自己:“千万别入睡。”突然间,有人温柔地推他。“里奇,醒一醒,咱们就要到家了。”这时,他正坐在母亲怀里,脑袋倚着她的肩头,因为他觉得冷。两片熟悉的嘴唇吻在他的嘴上。他有这样的幻觉:在梦中,他好像变成了一只小猫。汽车缓缓地行驶着。模糊不清的建筑、灯光、树木、一条比契克拉约城里主要街道还长的大街,一一从他眼前闪过。过了不久,他才发觉别的乘客早已下车。司机的哼唱已经不大起劲。他暗自在想:“这是怎么回事?”他再次感到三天前的那种烦躁,当时母亲为了不让阿德利娜姨妈听到他们的谈话,把他拉到无人的地方说:“你爸爸没有死,那是胡说。
他刚刚从很远的地方旅行回来,正在利马等着咱们呢。”“我们到了。”母亲这时说了一声。“如果我没有弄错,是去萨拉贝利大街吧?”司机拉着长腔问道。“是的,三十八号。”母亲回答说。他闭上眼睛,装成入睡的样子。母亲再次吻吻他。“她干吗亲我的嘴?”里卡多想着,一面用右手紧紧抓住座位。车子拐了许多个弯之后,终于停下不动了。他仍然闭着眼睛,缩在妈妈的怀里。忽然,母亲挺直了身体。就听一个声音在叫:“贝亚特丽丝!”有人把车门拉开了。他觉得自己被人举了起来,接着被放到地上。由于失去依靠,他便睁开了眼睛。他看到母亲正在跟一个男人接吻,司机早就不唱歌了。大街上空荡荡、静悄悄的。他定睛望着他们,口中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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