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刚吃过鸡子牛奶,一种熟习的叩门声便响着,在纸格上还印上一个
颀长的黑影。我只想跳过去开门,但不知为一种什么情感所支使,我咽着气,
低下头去了。
“莎菲,起来没有?”这声音是如此柔嫩,令我一听到会想哭。
为了知道我已坐在椅子上吗?为了知道我无能发气和拒绝吗?他轻轻的
托开门便走进来了。我不敢仰起我滋润的眼皮来。
“病好些没有,刚起来吗?”我答不出一句话。
“你真在生我的气啊。莎菲,你厌烦我,我只好走了。莎菲!”
他走,于我自然很合适,但我又猛然抬起头拿眼光止住了他开门的手。
谁说他不是一个坏蛋呢,他懂得了。他敢于把我的双手握得紧紧的。他
说:
“莎菲,你捉弄我了。每天我走你门前过,都不敢进来,不是云霖告诉
我说你不会生我气,那我今天还不敢来。你,莎菲,你厌烦我不呢?”
谁都可以体会得出来,假使他这时敢于拥抱住我,狂乱的吻我,我一定
会倒在他手腕上哭了出来:“我爱你呵!我爱你呵!”但他却如此的冷淡,
冷淡得使我又恨他了。然而我心里又在想:“来呀,抱我,我要接吻在你脸
上咧!”自然,他依旧还握着我的手,把眼光紧钉在我脸上,然而我搜遍了,
在他的各种表示中,我得不着我所等待于他的赐与。为什么他仅仅只懂得我
的无用,我的可轻侮,而不够了解他之在我心中所占的是一种怎样的地位!
我恨不得用脚尖踢出他去,不过我又为了另一种情绪所支配,我向他摇了头,
表示是不厌烦他的来到。
于是我又很柔顺的接受了他许多浅薄的情意,听他又说着那些使他津津
有回味的卑劣享乐,以及“赚钱和化钱”的人生意义,并承他暗示我许多做
女人的本分。这些又使我看不起他,暗骂他,嘲笑他,我拿我的拳头,隐隐
痛击我的心,但当他扬扬的走出我房时,我受逼得又想哭了。因为我压制住
我那狂热的欲念,我未曾请求他多留一会儿。
唉,他走了!
三月二十一夜
在去年这时候,我过的是一种什么生活!为了有蕴姊千依百顺的疼我,
我便装病躺在床上不肯起来。为了想受蕴姊抚摩我,便因那着急无以安慰我
而流泪的滋味,我伏在桌上想到一些小不满意的事而哼哼唧唧的哭。便有时
因在整日静寂的沉思里得了点哀戚,但这种淡淡的凄凉,却更令我舍不得去
扰乱这情调,似乎在这里面我也可以味出一缕甜意一样的。至于在夜深了的
法国公园,听躺在草地上的蕴姊唱《牡丹亭》,那又是更不愿想到的事了。
假使她不会被神捉弄般的去爱上那苍白脸色的男人,她一定不会死去的这样
快,我当然不会一人漂流到北京,无亲无爱的在病中挣扎,虽说有几个朋友,
他们也很体惜我,但在我所感应得出的我和他们的关系能和蕴姊的爱在一个
天平上相称吗?想起蕴姊,我是真应当象从前在蕴姊面前撒娇一样的纵声大
哭,不过这一年来,因为多懂得了一些事,虽说时时想哭却又咽住了,怕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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