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怎样难受呢!怕这迷漫无际的白雪,都要化成潋滟生波的泪湖。
我睁眼四望,要寻觅我们一年前来到这里的遗痕,我真不知,现在是
梦,还是过去是梦?天辛!自从你的生命如彗星一闪般陨坠之后,这片黄土
便成了你的殡宫,从此后呵!永永远远再看不见你的颀影,再听不见你音乐
般的语声!
雪下得更紧了,一片一片落到我的襟肩,一直融化到我心里;我愿雪
把我深深地掩埋,深深地掩埋在这若干生命归宿的坟里。寒风吹着,雪花飞
着,我像一座石膏人形一样矗立在这荒郊孤冢之前,我昂首向苍白的天宇默
祷;这时候我真觉空无所有,亦无所恋,生命的灵焰已渐渐地模糊,忘了母
亲,忘了一切爱我怜我同情我的朋友们。
正是我心神宁静的如死去一样的时候,芦塘里忽然飞出一对白鸽,落
到一棵松树上;我用哀怜的声音告诉它,告诉它不要轻易泄漏了我这悲哀,
给我的母亲,和一切爱我怜我同情我的朋友们。
我遍体感到寒冷僵硬,有点抖战了!那边道上走过了一个银须飘拂,
道貌巍然的老和尚,一手执着伞,一手执着念珠,慢慢地到这边来。我心里
忽然一酸,因为这和尚有几分像我故乡七十岁的老父。他已惊破我的沉寂,
我知此地不可再久留,我用手指在雪罩了的石桌上写了“我来了”三个字,
我向墓再凝视一度,遂决然地离开这里。
归途上,我来时的足痕已被雪遮住。我空虚的心里,忽然想起天辛在
病榻上念茵梦湖:
“死时候呵!死时候,我只合独葬荒丘! ”
十五年十二月六日
《肠断心碎泪成冰》
如今已是午夜人静,望望窗外,天上只有孤清一弯新月,地上白茫茫
满铺的都是雪,炉中残火已熄只剩了灰烬,屋里又冷静又阴森;这世界呵!
是我肠断心碎的世界;这时候呵!是我低泣哀号的时候。禁不住的我想到天
辛,我又想把它移到了纸上。墨冻了我用热泪融化,笔干了我用热泪温润,
然而天呵!我的热泪为什么不能救活冢中的枯骨,不能唤回逝去的英魂呢?
这懦弱无情的泪有什么用处?我真痛恨我自己,我真诅咒我自己。
这是两年前的事了。
出了德国医院的天辛,忽然又病了,这次不是吐血,是急性盲肠炎。
病状很利害,三天工夫他瘦得成了一把枯骨,只是眼珠转动,嘴唇开合,表
明他还是一架有灵魂的躯壳。我不忍再见他,我见了他我只有落泪,他也不
愿再见我,他见了我他也是只有咽泪;命运既已这样安排了,我们还能再说
什么,只静待这黑的幕垂到地上时,他把灵魂交给了我,把躯壳交给了死!
星期三下午我去东交民巷看了他,便走了。那天下午兰辛和静弟送他
到协和医院,院中人说要用手术割治,不然一两天一定会死!那时静弟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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