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恭沉思片刻,才道:“……回绝吧,他的公事已是焦头烂额,这等小事,暂且不需大哥操劳。”
莲洛无声地退了出去,耳边还飘着她柔和清脆的应声,这样恭敬的言语,仿佛衍生于多年的训练。我的目光随她隐去的身影收回,帘子闭合的瞬间灌进一阵风,吹得混乱的脑袋即刻清醒。
“邺城……”我怎么能忘了,当初骗他要去邺城的理由是我的亲人在邺城,我要去寻他们,与他们团聚。这虽不是实话,却是我的意志。我想回去,始终都想要回去,与父母团聚,与亲人生活,过着我熟悉的生活,畅想未来的人生,谈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嫁一个自己爱的心疼的人……
可是一切美好似乎都在踏进南北朝的那一刻轰然倒塌。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我看到世界在分崩离析,高楼变成尘土,彩色变成黑白,时间变成永无止境的空洞……一切都被摧毁,万物不复存在,那个时空里,我是不是已经死去了?
终于明白自己这些天为何会被人死之后有人欢喜有人悲的问题而束缚住神思了。
我害怕自己在原有的时空里已是一副冰冷的躯体,害怕我认识的人中会因为我的死亡而欣喜若狂,害怕我再也无法开口说话,呼吸生存。
自从跨域时空脱离本真,死亡已经向我靠近,我们近在咫尺。只要一想到我若是真的死了,我所熟悉的人中会有一个甚至几个高兴得笑出来的,我会很伤心,伤心至后悔认识这样的一个人,伤心着自己为何要死去,伤心着我还没有好好的看看那个世界。
我没有办法左右别人的思想,更不可能让自己在别人眼中几近完美。若死亡不可避免,我愿自己得以超脱。世上不会有永生之人,亦不会有永恒的生命,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态。从人出生之时赤条条的来再到卧床不起撒手人寰,都是世间的自然规律,死亡亦是世道的一种轮回。
深深吸了口气,心脏紊乱的跳着,也不知要应和什么节奏。想了这么多,我还是要给高长恭一个答案。
握住碗,我慢慢转头,轻声道:“走一步看一步……或许我根本找不到他们……”不是或许,是一定找不到。我在这里,他们在千年之后,无论如何也不会重叠到彼此的世界里。
正是如此,心情才格外沉重。正是如此,我才茫然不知所措。可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也要试着努力。那个起点,无论如何我也要到达。
高长恭探过手,触了触瓷碗的温度,道:“那便走一步看不一步,寻亲之事急不得。越是急,越是难,这就如同一个轮回。你莫多想,饭菜热度刚好,先吃吧。”
轮回,不知真的轮回到了那里,我又该是怎么样的状态呢。
一口一口的扒着饭,不知咽下的东西是怎么样的滋味。终于吃完最后一粒时,他浅浅的目光正凝在我身上。我局促揉揉鼻子:“看什么?”
他的视线扫过空碗,启唇:“吃完就好,继续睡吧。”
“……”能不能别把我和某种只知道吃睡的动物联系起来!
“为何你不用跟随仪仗同行呢?”不仅是他没有,早我们一日出发的高孝珩也未跟随仪仗,这件事倒让人奇怪。
高长恭喝了口水,对我说:“大概是怕我们哭得惊天动地吧……”
似真似假的话让我将信将疑,“为什么会哭,男儿有泪不轻弹。”
“父亲亡故后,他做了很多……”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有点累,靠了靠马车车棚,竟然睡着了。
朦胧中,有人将我的身子扶起安置平躺,小心翼翼的动作如同呵护珍宝。
…… ^ ^ ……
垂垂天幕压下来时,我们到了邺城,到了这个我做梦都想来到的地方。
登上城楼俯瞰,傍晚的炊烟袅袅弥漫,将整座城池温暖包围,暗叹的油灯光晕明灭闪亮,似是婉转低沉的轻语。
纵横交错的干路,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以及身边只穿一身丧服却风华绝代的男子……一切恍然如梦,可我已入梦,寻找破梦之法,却不得不让自己陷得更深。
我完全将这座城池收入眼底,似乎只有这样,才觉得踏实,唯有这样,才觉得偏离的轨迹被扭转回来,但心底爬升出一种无力。
这是邺城,这里有金凤台、铜雀台、冰井台,这里有皇家苑圃和水流,不久之前我同朋友乘坐汽车来过的。可如今万物已然颠沛,世事早已不同过往未来。
身边的人完好的站着,寒风吹动他的长发,眼角眉梢都浸着归家的喜悦。这一刻心头忽然醒悟,他完好的活着,那片残破的墓地无论如何也寻不到。想到死,心没由来一疼,若我的离开必须用他的生死换取……我,其实更愿他平安的活着。
如此,此路便是不通了。我握住拳头,盯住山巅最后的光晕……
他忽然说:“想看的也看到了,这里风大,走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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