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车间里实行“五人连坐法”,对郭松这样的人,还真能起到不小的作用。
“嚷什么嚷?快蹲下来!”孟松胤亮出手里还剩一小半的土豆。“见面分一半,拿去吧。”
“我说呢,肯定有好事,原来是开起小灶来了。”郭松脸上马上乐开了花,接过土豆就往嘴里送。“以后有好事千万想着点兄弟。”
“我去厕所出恭,”孟松胤站起身来,“有人进来帮我挡一下,别他妈刚出来一半就被吓回去,这年头能拉点货出来也不容易。”
“嗐,吃饭的时候谁会去拉屎,”郭松翻了翻白眼,“肚子里又没东西,我看就你小子还有富余了!”
所谓的厕所,其实只是在车间顶端的东北角上加了一堵转角隔墙,没有顶棚、没有窗户,终日臭气熏天,再加上旁边是一处废料堆,堆置着许多大家平时练习时出错报废的工件,走路不小心经常会绊到脚,所以平时很少有人愿意接近。按理来说,当时车间的设计图纸上并未标注这个简易厕所,完全是后来临时添加上去的,原因是这里的工人比较特殊,不能由其自由走出车间如厕,所以才想出了这么一个补救措施。
厕所的旁边,是一扇巨大的横移式铁门,自打孟松胤进入车间以后,还没见到这扇大门打开过,不知道它究竟通向哪里。更奇怪的是:这扇铁门上并没有装锁,而是直接用焊枪烧死的,无论从内、从外都无法打开。
厕所内部的空间又窄又小,仅设有一个蹲位。墙角边,安着一只水龙头和一只粗陋的混凝土水斗,孟松胤站上水斗,又踮着脚踩在水龙头上,纵身一跃,两手抓住隔墙的上沿拼命引体向上,努力了两次总算爬上隔墙的顶端。
由于长期营养不良及缺乏运动,孟松胤的体质已经相当糟糕,就这么几个简单的动作,差不多已经精疲力竭、气喘如牛,后脊梁上冷汗直冒。孟松胤想,要不是这一阵刘子春的“小灶”,今天恐怕根本就爬不上来。
喘匀气以后,孟松胤在隔墙上慢慢站起身来,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抓头顶上的钢架。
离厕所最近的地方是龙门刨的位置,高大的门梁与隔墙顶端处于面对面的位置,恰好挡住别人的视线,若非留神注视,很难发觉有人攀爬。
多跨连续厂房的内部总高约为六米,主框架置于四面基座上,屋顶上开有两排起采光作用的“活动型平天窗”,只要抓住支撑屋顶框架的钢架,马上就能毫不费事地爬出窗口。
按比较正统的工业设计规范,单层三跨以上的工业建筑主要采用侧面采光和顶部采光相结合的混合采光方式,其中天窗的设计大有学问,必须计算适当的太阳高度角,在工作区域内既要采纳光线,又要尽量避免直射,以免产生强烈的眩光和反射光。机械车间顶部的“活动型平天窗”采用双层玻璃加大热阻系数,每扇天窗以工字钢作支柱,支柱内槽置有涡杆,与开启天窗的涡轮相连。晴天开启天窗时,只需转动涡杆下端的旋转手柄,便可带动涡轮涡杆系统工作,从而打开离地六米的天窗。
钻出天窗一望,孟松胤马上又有了新的发现:原来屋顶上还建有一排像火车的车厢那样的封闭型走廊,东西向横跨所有车间的顶部。
孟松胤马上明白过来,这种“戴帽式”的连廊,肯定就是所谓的“气楼”,可以使各车间内的油烟、灰尘、热量通过空气对流而排解,而且还方便工件的转运,即使外面大雨倾盆,车间之间的物件传输也安然无恙,事实上使并排的五所车间连成了一个整体——以前电池厂的吴老板筹划新建一所厂房时,也考虑过这样的方案,还把图纸拿出来让孟松胤看过。
难怪,每所车间中部的西墙边都设有一架铁扶梯,实际上那就是气楼的出入口,只是现在入口处全都装着铁栅,无法自由出入。看来,日后一旦完成培训,进入正常的修造生产阶段,气楼肯定会开启使用,那时,各车间的人大概就有机会相互来往了。
房顶朝北的外墙上,设有一条东西走向的排水明管,用于雨水和雪水的排泄,全部由坚实牢固的白铁制成,只要在这条明管上系上一条短绳,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跳落地面。再看房后,是一片长着半人来高杂草的荒地,十几米开外,才是安有电网的围墙。这就是说,只要落地后一直朝西走,就能毫无阻拦地到达西墙边张桂花的出灰口。
同时,孟松胤又有了另一个意外发现:北面的围墙上,同样孤零零地开有一扇大铁门。
仔细一看,又发现围墙上的铁门和各车间的后门之间,地面上的杂草全都长得比较稀少,而且有明显被碾压过的痕迹,尤其是通往西面热处理车间的一条路线被压得最厉害,泥地上布满了深深的轮胎印——孟松胤突然醒悟过来:围墙上的那扇门肯定是为各车间运送、按装设备而特设的,因为重型运输车辆无法通过野川所正南方向的大门,比如机械加工车间的那台龙门刨,除非拆掉门楼,否则根本运不进来,而车间里那扇被焊死的后门,则是因为已经完成了使命,再无开启的必要;通往热处理车间的路径被压得寸草不生,无非是因为运煤车辆经常出入所致,同时也说明,围墙上的那扇铁门,现在只有在运煤的时候才会开启。
再看西面,热处理车间的房顶上竖着好几根大大小小的烟囱,其中最粗最高的便是紧靠围墙、即将成为自己的逃生通道的那一根。放眼远眺,围墙外是一条宽阔的河流,南北向与围墙平行——所以围墙与热处理车间之间的距离无法离得更远,仅仅才四到五米,形成了一条狭窄的夹弄。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孟松胤对自己说道。
二十六、你这无翅的伙伴
“孟夫子,我今天从出灰口钻进烟道瞧了瞧,烟囱里头上面细、下面粗,下面那一段距离爬起来还是挺费劲的,我就怕刘子春那小子撑不上去。”晚上回到号房,张桂花马上把孟松胤拉入天井。
“嗯,是得有点思想准备,”孟松胤点点头表示嘉许,“还有,隔天的中午,刘子春会把扁担和箩筐故意忘记在西墙边,你想办法把上面的绳子剪下来后仔细接起来,留神啊,接得不牢的话,摔下来可成肉饼了。”
“热处理车间常用一种铁丝网包裹工件,由细铁链吊着进行加热,我找机会偷点铁丝网出来,拆开来不就成铁丝了?”张桂花得意地一笑,“用铁丝在绳子接头的地方好好缠几道,弄好后埋在煤堆里,准保神不知鬼不觉。不过,光靠那点绳子,长度还不够吧?”
“回头我问问老鲁,看能不能找机会弄一根细铁链来。”孟松胤灵机一动。“对了,得多留点细铁丝,绳子的两头还得绑铁钩。呆会儿我再跟老鲁商量一下,铁钩也得预备起来了。你现在回屋子里去,把老鲁叫出来。”
张桂花答应着走回号房,孟松胤在水池边磨磨蹭蹭地洗手洗脸,不多时,老鲁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条毛巾,也装出一付准备到水池边来洗脸的样子。
号房里,其他人又累又饿,看上去全都半死不活,东倒西歪地躺在号板上不想动弹。
“洗什么洗,又不是娘们,还那么爱俏?”半倚在墙角边的韦九朝老鲁嚷嚷道。“唉,老子腰都快累断了。”
“呵呵,洗洗解乏呗。”老鲁随口应付道。
孟松胤开门见山地给老鲁分配任务,一是明天找机会弄一根细铁链,二是寻找两只能代替铁钩的金属物件。
老鲁拍胸脯说没问题,铸造车间里别的没有,这两样东西正好是现成的:平时吊装稍大一点的工件都用“神仙葫芦”手动起重,而捆绑工件的就是那种细细的铁链;铁钩稍微难找一些,但绝对没有问题,因为实在找不到的话,就是自己动手浇铸两只也很方便。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早晨进车间以后出不来。”老鲁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这个不成问题,我教你一个办法,从厕所隔墙的墙顶爬上房顶,然后从气窗里出去,只要提前准备一根三米左右的布条便成,”孟松胤卷起衣袖,露出里面的衬衣,“头天晚上把衬衣撕了就成,把布条编起来缠在腰里,随时都能派用场。房顶上我已经爬上去看过,一点问题都没有,你明天上厕所的时候自己再观察下。”
“嗯,进屋吧,那帮家伙要疑心了。”老鲁用湿毛巾胡乱擦着脸走回号房。
第二天是个阴天,中午刘子春进来送饭的时候,一下子塞给孟松胤一只红薯加两只鸡蛋,又亮了亮口袋里的另一只红薯,说是待会儿给老鲁,让他也增加点体力。
“老子积下的私货全清仓了。”刘子春笑呵呵地说。“昨天我又去配电间仔细看了看,一点问题都没有,把配电柜里的闸刀拉掉就成。”
“不保险!”孟松胤马上停止了咀嚼。“万一日本人马上查出原因,再次合闸,那不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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