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回到号房一看,好家伙,号洞里的东西全被翻了出来,被褥、衣服、肥皂、手纸之类的杂物扔得遍地都是,看上去一片狼藉。孟松胤赶紧钻入号洞查看铁麻花,还好,那宝贝玩意儿安然无恙地嵌在砖缝间,令人彻底松了一口气。
等大家收拾好东西,午饭时间已到。
饭后不到半个小时,铁门又是一阵响,外牢送来了大量的黄纸板,又得糊纸盒了。
孟松胤仍旧负责叠瓦楞纸,长时间弯着腰、垂着头,半天下来,颈椎和腰背酸得像要断了一样。
到了晚上,孟松胤跟别人一样,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一躺倒便呼呼大睡。
没想到,第二天又加大了纸盒的数量,而且是一大清早便送来,似乎一定要满负荷运行才行。
天气仍很寒冷,冰凉的浆糊粘在手上又湿又滑,非常难受。特别是小江北、黄鼠狼和朱二宝,每天还得负责工后清洗铺板,用抹布和凉水把浆糊疙瘩清理干净。要命的是这些残余的浆糊干了以后非常难清除,又没有坚硬的工具,只能用手指甲慢慢抠挖,全部弄干净起码得花半小时。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大家受的这点罪,和韦九比起来,简直与享福无异。
这两天里,韦九真可以说是备受煎熬,开头还和旁人有说有笑的,可仅仅过了几小时就开始浑身难受,身体在允许的范围内扭动着,争取那一点点微小的活动空间。但是,动作幅度稍微大点,又会使手腕和脚腕受力吃痛,说是度日如年,一点也不夸张。到后来,话也不想说了,身体也不怎么挣扎了,面如死灰,眉头紧蹙,只有嘴里还时时轻微地哼哼几声。
更麻烦的事是吃喝拉撒。吃喝还好点,由小江北伺候着一口口喂;撒尿也不是太困难,连人带板竖起来就行;要是碰上出恭麻烦就大了,得浩浩荡荡搬运至天井中,一头搁在水槽上,整个人呈四十五度角斜躺着,然后拉下裤子,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诗意盎然地行事。完事后,由朱二宝进行善后工作并清理现场,用自来水将排泄物冲到下水沟里去。好在由于进食不多,饮水也稍加控制,所以韦九的水火之事并不多,再加上小江北伺候到位,倒也勉强过得。
三天以后,韦九的忍受力似乎已经到达极限,脸色青灰,仿佛浑身的血液全都凝固起来了。小江北想出一个办法,将一些柔软的衣物卷起来塞在其身下,让后背与木板稍稍脱离,并每隔一段时间移动一下塞垫的位置,让身体各部位轮流放松,同时,再对四肢加以按摩和捶打,减少肌肉的僵硬,使人不至于肉体和精神同时崩溃。
孟松胤发现,不知什么原因,近日每份米饭的数量越来越少,到最后竟然连二两都不到了。大家纷纷瞎琢磨说,会不会是日本人也闹起了粮荒?希望这仅仅是因为运输跟不上而导致的暂时现象。
没想到,更坏的结果还在后头。
第四天的中午,送来的不再是米饭,而是每人一瓢黑不溜秋的糊状物,吃进嘴里粗糙不堪,难以下咽,而且滋味极怪,带有一股淡淡的霉腥味。
这玩意儿南方人闻所未闻,但张桂花却知道一点,说这是六谷粉,由黍稷、高梁、玉米等杂粮碾碎混合而成,北方农家一般蒸窝头或烙饼吃,鬼子却图省事,加水煮成糊状物瞎对付。
难吃倒也罢了,关键是不耐饥,刚放下碗,走几圈路就又饿了。
孟松胤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体验到了饥饿的感觉。
饥饿和饿完全是两回事!要说平时,当然也常有饿的时候,比如吃得晚了、吃得少了,或者是漏掉了一、两顿,但那仅仅局限于一个“饿”字,无非胃里难受一点,至多就是头晕心慌腿发软而已,而“饥饿”则远非这种点到为止的身体感受,它会带来心理上的强烈反应,对一切可能或不可能的食物产生夸张的渴求和崇拜,见到一块泥巴都有恶狠狠咬上一口的冲动。前些日子是每次刚吃过中饭,放下碗就开始热切地盼望晚饭,现在则是进食以后反而会觉得胃袋更空更瘪,就像火上浇油一样,只会令火焰越燃越烈。孟松胤觉得,现在就是让自己一顿吃掉一头牛,大概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好不容易熬到“开膘”的日子,眼巴巴地等着吃几粒油渣解馋,没想到日本人今天特别大方,居然每人发了一枚咸鸭蛋。韦九说,自打他进入野川所起,少说也有十来个月之久了,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小鬼子有这样的壮举。
可是,欢天喜地磕开蛋壳一看,大伙纷纷骂开了娘。原来这些咸蛋早就变了质,蛋白上生有斑斑驳驳的黑斑,蛋黄部分都发了绿,散发出一股特殊的臭味来。
洪云林以前在乡下见过怎么腌鸭蛋,一看就说:这批蛋在腌制前已经不新鲜了,腌制后存放的时间又太久,不过,就吃一、两只问题不大,应该不会搞坏肚子。
大家一边骂着小鬼子真会过日子,废物利用糊弄人,一边还是皱着眉头吃了下去。
孟松胤比较倒霉,拿到的那只蛋坏得特别厉害,蛋壳的内壁上都生出了绿黑色的霉菌,拿在手上既不舍得扔,又不大敢吃,思想斗争了好一会儿,看看大家都在吃,还是硬着头皮抹去霉菌,皱着眉头吃下肚去。
味道有点发苦,孟松胤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吃坏了肚子啊!好不容易得到一点营养,应该滴水不漏、全面吸收才好。
不幸的是,担忧很快便变成了现实,只不过个把小时,肚子就开始先闷痛、再涨痛、继而翻江倒海般抽痛,最后手续齐全地疼成了一团。熬了刻把钟,肚子里绞痛下沉,顷刻间大江东去、兵败如山倒。孟松胤跳起身来直奔便坑,蹲下身去便是惊天动地一通水泻,好不容易摄取的一点营养连带着皇军的深情厚谊全部付诸东流。
“孟夫子,怎么回事,不要紧吧?”老鲁关切地问。
“没事,拉空就没事了。”孟松胤其实是在安慰自己。“好久没有正经碰过荤腥,肠胃太弱。”
“呵呵,读书人就是娇气啊。”郭松笑道。“我刚才拿到的那只也霉得厉害,跟朱二宝换了一只,你看那厮不是一点事都没有?”
“朱二宝成天在满汉全席①里钻进钻出,早就练成刀枪不入的金刚不坏之身啦,谁能跟他比?”陆雨官阴阳怪气地说道。
①黑话,各式各样、种类齐全的花柳病。
“唉,真他妈点背!”孟松胤骂了句北方话,继续蜷缩在铺板上将息。
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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