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父皇还巴巴地把太医院中的御医都召去了楠陂宫中,为他的好儿子调理身子呢,”太子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颇为不满,“他凤水問是什么东西,也不过是沾了萧燕燕那狐媚子的光,便自以为整个紫虬国都被收入了他囊中。”
“可是你父皇却是偏偏拿他当做一个宝贝似的捧在手上,”谢皇后讥诮地讽刺了一句,“你身为堂堂的太子,不好好打理朝堂,为陛下解忧,却在这里发牢骚,难怪朝堂中时时有人传出陛下要废了你重新立凤水問为太子。”
太子听了这番话,脸也不由得变得煞白:“母后,我是你唯一的儿子,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若是你再这般荒唐下去,迷信这些神神鬼鬼的,本宫纵使贵为紫虬国最尊贵的女人,也帮不了什么,更何况,在那些个朝臣眼中,这凤座迟早是要归了萧燕燕那女人的,本宫不是雀占鸠巢罢了。”
“哪个没眼力的敢这么说母后?我定要将他挫骨扬灰!”年轻气盛的太子一向以母族为荣,虽然谢皇后不受祁帝恩宠,但是每逢初一、十五,却是雷打不动地要宿在来仪殿的,再加上朝堂中有谢侯呼风唤雨,若是自己没有太大的错处,等祁帝百年后,那黄澄澄的纯金龙椅定是自己的,然而,最近,朝堂竟然出现了偏向凤水問的言论,凤水問不过是答对了赤蟠国来使提出的略微刁钻的问题罢了,为什么大家就认为他聪慧绝顶,栋梁之才?
“皇儿啊,”谢皇后叹了一口气,“你是从母后肚子里掉下的一块肉,所以从小本宫便要求你什么都要夺取第一,这样,你父皇才会正眼看你,虽然你身上流着谢氏的血液,然而,比起他更愿意含在嘴里宠爱的萧燕燕所孕育的生命,他恐怕更想要把这座江山捧给他们母子,若你不是嫡长子,若不是本宫拼着一身的力护住这顶凤冠,若不是谢侯长袖善舞,在朝堂上打点着一切,你觉得,你还能快快活活地在丹房之中炼丹求证长生之道?”
太子是听着这番言论长大的,从小,他便被耳提命面,萧氏如何,凤水問如何,金乌大将军又是怎样,耳朵早已被磨出了茧子,祁帝再怎么疼爱凤水問,还不是只让他做一个七皇子,萧燕燕再如何得宠,还不是被母后压得死死的?年轻的太子心中无比烦闷,就像是一颗种子一直一直被石块压在底下,吐不出嫩芽,然而,等这颗种子逐渐长大,逐渐有力能够顶开压在身子之上的石块时,便肆无忌惮地散开身子,如野草般丛生肆意生长,那些慎人的言论不过是自己母后杞人忧天编排出来的罢了。
年轻的太子根本就没有锐利的鼻子,嗅到朝堂微妙的气息,只是躲在冒着白烟的丹炉房中,任由自己沉沦在虚无缥缈的臆想之中,妄想能够获得永生,享受这一世的金碧辉煌烈火烹油般的鼎盛生活。
谢皇后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儿子,原本一大推的话就这般生生地停滞在了舌头口,想要再训斥上几句,却又觉得有心无力,是什么,把曾经喜欢粘着她,柔声地唤着她“母后”的儿子变成了眼前这个连听她讲一句话都觉得是煎熬的青年人?是无情的时光吗,还是这近在眼前的权势?
三十七,梦
谢皇后仔细地端量了一番站在眼前的儿子,陷入了深深的疑虑之中,这个男人,真的是我的儿子吗?为什么他身上明明流了本宫一般的血液,却没有本宫一丝雷厉风行的样子,反而将祁帝那一副温温吞吞的样子学了个十足十,做什么事情都是畏首畏尾的,一想起祁帝那双沾染桃花的眼,胸口便不住地发闷,于是便挥了挥手:“皇儿,若是没有什么其他重要的事,你便跪安吧。”她佝偻着身子靠在美人塌上,眼却是向别处瞟,似是苍老了十岁。
太子等的便是这一句话,于是快快活活地行了礼,转身离去,当两只脚都彻底踏出来仪殿时,心里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想着今天有一味新丹药会出炉,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风刮地越来越大,隐隐有下雪的味道。
素以则一如预料中的那一般病倒了床上,身子一阵冷一阵热的,偶尔还发着抖,冷汗不停地从额头泌出,卷曲的睫毛不停地颤抖着,手指紧紧地攥住被角,整个人却是沉沉浮浮,找不到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
“素素,我终归是站在你身后的,只要你向后转一转头,便会看见我……”
“素素,人是有贪欲的,我很小的时候,便知道欲为苦本,众祸之根,败德危身,皆由此起,然而,在见到你之后,却再也阻止不了自己的贪恋,每一次都想着,这是最后一次了,然而,过了这一次,我却仍然无法控制自己,就像是喝盐水一般,愈饮用愈增加饥渴,素素,你说,我要怎样才能不把你挂在心头呢,我怎样才能放下你?然而,我却又时常在想,倘若我真的放下了你,我便不再是我了吧?这么多年了,你一直蛰伏在我的心中,没有一刻消逝过,忘了你,便等于抛弃了我的心,那么,那时的我又是谁呢?”
“素素,我欣喜且悲哀地发现,原来自己比想象中更在乎你,所以,这一次我再也不想站在你身后,我……我想要执起你的手……素素,不要再拒绝我,让我站在你的身边,你难过的时候,我用这双手为你拭去眼泪,你开心的时候,我陪着你欢笑,你说,这样,可好?”
一个男人模糊的影子出现在梦境中,只能看见他穿了一身玄色的衣袍,虽然隔着一层浓重的雾气,素以却很清楚地知道,他的袖口绣着涟水云样式的暗纹,衬得他手分外地修长而有力,素以忽地觉得心里很难过,想要好好安慰他一番,然而抬起手,却发现只能穿过他的身子,连拨开浓雾碰一碰他的脸都做不到,手指停留在白色的雾气中,与他隔着千山万水。
“素素,和我在一起可好?”那个声音围绕着她,然而那一袭玄色的衣袍却被浓雾遮掩住再也看不见,素以走了一圈还是没能发现他,急的问了一句:“你是谁?”
“你是谁……你是谁……是谁……谁……”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不住地飘散在四周,而那个男人却消散了一般,不再出声,素以一急,便醒过来了,一眼望到底,是熟悉的摆设,薰笼中燃着精细的软烟,掐丝的瓷花瓶中养着一株红色的梅花,衬在五蝠捧菊的楠木窗格子上,投下一道细细的剪影,再过去一点,是一张暗红色的案几,宣纸成铺开来,只用一块镇纸压着,连软毫上沾着的墨水都是欲滴未滴的样子,一切都和自己消失的那一天一模一样,若不是挂在脖子上的避毒珠提醒着自己在百折林中的经历,素以觉着这便只是一个荒诞的梦,梦醒了,一切都回归正道。绿珠端着一碗乌黑的药汁摆放在素以的案头,配了一碟糖渍梅子:“小姐,快些喝了吧……”眼圈竟是红了。
素以想了想,自己就这般活生生地消失在她眼前,也不知道她这个月来受了多少苦,便觉得有些愧疚:“绿珠,爹爹和娘亲没有怎么为难你吧?”
绿珠只是摇摇头:“老爷和夫人净顾着担心小姐了,哪里有时间来惩罚婢子。”
素以抱歉地对着她笑了笑,也不知该说一些什么,于是便勤快地拿起了冒着热气的药碗,捏着鼻子一口气吞咽了下去,中药的气味一时间全都盘旋在咽喉道里,辛涩难忍,素以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胃室中拉起警报线,全神贯注地对抗着药汁的入侵,肠道不安且烦乱地搅动着,弄得天翻地覆,素以只觉着牙龈发酸发软,流动在口腔中的口水也隐隐地发烫,一个没有控制住,药汁带着锐不可当的气势尽数往嘴巴里冲,素以有些怔怔地看着狼藉一片的被褥子,中衣上也烦了一片浓郁的黑色,黏糊糊的贴在身上。
“小姐,你怎么样?”绿珠紧张地问着,李轻轻此刻正走到了门口,听到绿珠的声音,好不容易才按下的心脏又剧烈地跳动起来,紊乱无章,她慌张地推开了花梨木雕玉兰纹楠木门,绕过紫檀木雕嵌素字镜心屏风,看见素以心烦气闷地靠坐在软垫子上,绣着玉兰花的丝绒被子被吐得一塌糊涂,一股令人作呕的酸味泛在密不透风的屋子中,李轻轻慌忙跑到床前:“素以,怎么了?快快快,快去叫一下顾神医。”
“娘亲,我没事。”素以虚弱地朝着她笑笑,安慰着,然而,自己这一副鬼样子,说什么都是无用。
“怎么会没事,连药都呕出来了,”李轻轻从被窝里把她掏出来,然后唤秦妈来重新换置一床新的棉被。素以伸出手抱着李轻轻的脖子,撒娇道:“这些药太难喝了,素以不爱喝,娘亲,能不能就不喝了?反正这风寒过些日子便好了。”
“良药苦口,只有喝了才能快些养好自己的病,素以,你要乖一些,这些日子,爹爹因为担心你,冒着违背圣上旨意的危险,推迟了出使墨蛟国的行程,你要是再不快些好,爹爹怎么能安心出发?”李轻轻抚着素以的后背轻声劝导,“素以,娘亲看着你这般躺在床上,心里真是难过……”声线带了些哭腔,然而在素以面前,却是忍了下来,到底是没有让这一个月的担心受怕转换成颗颗泪珠。
三十八,素素,我终于找到你了
素以听了李轻轻的话,心里甚为感动,没有想到爹爹竟然这般关心自己,于是她颇为难为情地蹭了蹭李轻轻的脖子:“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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