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秀讲完这故事,对武则天说关羽乃是天下无双的猛将,威压如今又已皈依我佛,请他为明堂护法,再合适不过了。武则天听说以后,大喜过望,立刻下诏造起一尊关公珈蓝铜像,供入明堂。神秀上师还为守卫明堂的士兵一一剃度,受具足戒,号曰“佛军”。
佛军最高统帅当然是关羽,但他毕竟只是护法珈蓝,能防鬼祟防不了盗贼。所以在大元帅之下,还有正副两名统领。正统领是一个正八品上的宣节校尉,叫连衡;他的副手是正八品下的宣节副尉,叫鱼朝奉。两人都是贵族子弟出身,英勇果毅,忠心不二。他们两个人都起誓,愿以性命护卫明堂,永远有一个人亲自守护在玉佛身旁,日夜不辍。
当时在洛阳,还活跃着一位日本遣唐使,叫河内坂良那。他是在总章二年跟随第六批遣唐使来到大唐的,还是正使河内鲸的侄子。河内坂良那是一个狂热的大唐文化爱好者,对一切事物都非常痴迷。结果等到河内鲸回国之时,河内坂良那没有一同返回,而是留在了洛阳。到明堂落成之时,这位日本人已经在大唐生活了十九年。
明堂落成之后,对洛阳官员开放数日。河内坂良那凭着自己遣唐使的关系,也跑去参观。当他看到那尊玉佛时,立刻深深地爱上了它,不可自拔。他试图近前去摸那玉佛的脸,正巧那日连衡当值,见这人行为不轨,拔刀差点将其砍杀。
河内坂良那离开以后,得了深深的相思症,一心希望能够再次一睹玉佛风姿。可惜明堂平时很少对外开放,何况还有佛军护卫,基本不可能接近。河内坂良那一睹玉佛的心愿,却始终没能实现。
八年之后,正是武周证圣元年。河内坂良那对玉佛的仰慕非但没有减退,反而与日俱增,已经到了茶饭不思夜不成寐的地步。他整个人已经近乎疯狂,居然浮现出一个极其荒谬的想法:把玉佛据为己有。为此,他设法与武则天的男宠薛怀义搭上了关系。
当时武则天已经有了新宠沈南璆,薛怀义唯恐地位不保,正冥思苦想如何讨好女皇。河内坂良那献上两计,一计是将佛像埋在地下,用铁链慢慢牵引上浮,制造祥瑞之象;还有一计是用百牛之血,绘出两百尺之高的浮屠。薛怀义闻之大喜,依言而行,不料武则天反应冷淡,让他大失所望。
薛怀义心中郁闷,河内坂良那借这个机会,将其灌醉,然后一把火将明堂点起了大火。这一场火势极大,史书记载“火照城中如昼,比明皆尽,暴风裂血像为数百段”。到了次日清晨大火熄灭,明堂与天堂均被烧成了白地,夹纻弥勒大佛像被烧成了灰烬,玉佛却不知所踪,佛军统领连衡也消失了。
薛怀义酒醒以后,以为这场大火是自己引起的,自缚请罪。武则天念在旧情,赦免了他,但对失踪的玉佛却耿耿于怀。根据副统领鱼朝奉的说法,连衡是监守自盗,趁乱窃走玉佛。于是全国都发下海捕文书,捉拿连衡。
而实际情况,却是河内坂良那趁大火盗走玉佛,一路朝着东方跑去。连衡不及通知同僚,只身追踪而去。最后连衡在扬州附近追及河内坂良那,两人斗智斗勇,都奈何不了对方。在争抢中,玉佛被一摔为二,佛头被河内坂良那夺走,返回日本,佛身却落到了连衡手中。
连衡返回洛阳,惊愕地发现自己竟已成罪人,连同连氏家族也被波及。他手中只有无头玉佛,不敢交还朝廷,又不敢留在身边,只得将其埋在岐山群山之中,在其上面建起一座关帝庙,以纪念佛军守护。而他则改姓为许,隐居在岐山附近,默默地守护着。
对于河内坂良那,许衡一直耿耿于怀,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寻回佛头,奉还朝廷,恢复家族名誉。为此,他拼命钻研金石玉石的鉴别之道,逐渐在当地有了名气,娶妻生子,把根扎在了岐山。儿子成年之后,许衡把家业与鉴古手艺传承给他,留下一篇《自叙》给家人,毅然离开岐山。
在《自叙》里,许衡先是把玉佛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然后表示自己的时日无多,希望能在临死前去日本,毫无顾忌地放手一搏,才算对得起自己当年的誓言。许衡还表示,如果他没有回到中土,说明佛头的任务失败了,那么这个使命,将由许家子孙一代代传下去,直到玉佛身首归为一为止。
据说后来他化装成僧人,混入鉴真大师的队伍,从此再无任何消息。究竟他是在海难中身亡,还是在日本被杀,就没人知道了。
但许家没有遗忘家族祖先的遗训,将祖先交托的使命一代一代传了下去。笔记里列了一个很详细的家谱清单,上面的记录显示,许家从没有忘记过这个遗训,一直把佛身保护得很好,再窘迫的时候,也没人会提出卖掉它。
几百年下来,许家的金石鉴定之术已成为权威,更逐渐吸引了一批志同道合者,形成了五脉鉴古的雏形。而先祖许衡的嘱托,历代许家子孙也未敢遗忘,每一代总有人会前往岐山,守护玉佛身。笔记关于这一部分的记录,零散而琐碎,都是在记叙哪一代什么人做的关于玉佛的什么事。
到了明代万历年间,才重新出现了大段记录。当时许家有一名子弟叫许信,参加了大明援朝抗倭战争。许信在前线杀敌之时,无意中发现一个姓木户明雄的倭寇头目,居然想乔装潜入内陆,形迹可疑。他得到上级首肯后,只身追踪而去。几番交手,许信才知道,木户这个姓,原来就是当年的河内家分支传下来的,他们继承了河内坂良那的遗志,一直对留在大陆的玉佛身垂涎三尺。最后两人在岐山附近同归于尽。
许家这才意识到,原来几百年过去,河内坂良那的子孙竟然也一直没放弃夺取玉佛的心思。在族长的主持下,许信被安葬在离玉佛不远的地方,以表彰其精神。而从这时候起,许氏族长下令对玉佛之事三缄其口,除了长房嫡子嫡孙以外,不得外传。
这个命令初衷是为了防止有心人觊觎宝藏,但时间一长,对玉佛的存在知道的人逐渐变少,再加上乱世波折,传承几度中断,五脉尚在,但玉佛之事却慢慢地被许氏子孙淡忘。到了清代,许家已无人记得,就连《自叙》一文也不知流去何方。
在论文的结尾处,作者不无忧郁地写道:“自从唐代连衡祖先东渡以来,列祖列宗无不秉承‘信义’,把守护玉佛视为比性命还重要的事,这是多么令人钦佩的事情呀。连衡先祖开创白字门金石之法,本意是让许氏有朝一日寻得玉佛,可以明辨其真伪。可如今本末倒置,玉佛无人记得,这鉴古之法倒成了主业。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许氏已遗忘了祖先的嘱托,偏离了本道,把心思都用错了地方。
“我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搜集、考证了无数古籍与古董,试着将许衡祖先的事迹复原,其目的在于有朝一日,可以唤醒许氏血脉,再度肩负起这个使命,不让我们的祖先蒙受无信的羞辱。明堂已经化为灰烬,武则天在乾陵里沉睡,对朝廷的恩义,我们可以不管,但让玉佛身首归一,是我们华夏子孙的责任。尤其是当下倭寇欲侵我国土,欲亡我民族之魂,欲灭我民族之精神,玉佛之事,可正为六万万同胞振奋之图腾也!”
落款是三个字:许一城。时间是民国十九年十月,也就是公元1930年10月。
我和木户加奈看完以后,各自捏着稿纸的一端,因震惊而久久不能开口。这篇笔记和我们预期的不一样,但却更有冲击。它不仅讲述了玉佛头的真正来历,而且还揭开了许家和木户家之间纠葛千年的宿命和恩怨。我从来不曾想过,许家和木户家竟然有如此之深的渊源,不是从现代,也不是从民国,而是从唐代绵延到了今日。
我和木户加奈同时望向对方,我们从彼此的眼里,都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千年之前的两个人,努力把这尊玉佛一分为二;而千年之后,他们的两位后人,却在努力把玉佛合二为一,这其中恩恩怨怨的奇妙之处,难以尽言。
可以说,我们之间的牵绊,从河内坂良那投向玉佛那一瞬间的凝视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加奈……”我轻轻地翕动嘴唇。木户加奈眼神闪了一下,嘴唇的弧度勾起一丝妩媚:“知道吗?这是您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我们两个人的脸又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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