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梦迢当下没说什么,炕桌上摸了根细细的银簪子扎了扎烟锅子,歪在枕上听。听着一句听不着一句的,姑娘细柔的唱腔,月亮底下听来,却有些渺茫的撕心裂肺,撕裂的那痛觉也是渺茫的,跟着一缕风,不知吹向到哪里去。
&esp;&esp;次日梦迢觉得精神足了些,在屋里憋闷,往园中去逛。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逛到外头来,恰撞见那庞云藩在湖心亭子里坐着。
&esp;&esp;孟玉这一向刚忙完各州县述职的事情,又忙着府衙里交托公务,好到布政司上任,多半不在家。倒给这庞云藩钻了个空子,他因述职事毕,不到府衙里去,也不出去逛,连着两日在园里逛,想趁此机会会梦迢。
&esp;&esp;可女眷们都是园里头,园子又太大了些,重山叠水的,路曲折着路,他总没遇见梦迢。不想今日眼瞧见梦迢在岸上走,他眼睛一亮,忙阖了书由桥上涉岸,险些踩着直身的衣摆跌一跤。万幸她是前头走,没看见他的狼狈。
&esp;&esp;他欢欢喜喜地追在后头喊梦迢:“太太一向安康?”
&esp;&esp;梦迢回首过来,把他呆呆望一会,而后拈着扇子噗嗤笑了声,“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
&esp;&esp;“太太还记得我?”庞云藩大喜,笑逐颜开地赶上来两步。
&esp;&esp;两个人立在假山之间,那参差的石头像道屏罩,若有似无地隔着。庞云藩那年上了夫妻俩的当,非但不谨慎,反而觉得孟玉不是那等抱守旧规之人,行为便大胆些,对着梦迢拱了拱手,“两年不见了,太太还是当年的样子,一点没变。”
&esp;&esp;“两年了呀?”梦迢障着扇,一双眼睛浮在扇面上头转了两圈,似有些怅惘,“过得真快。我记得咱们就是在那亭子里遇见的吧?你到我家来吃酒,那回也是住在我家里。”
&esp;&esp;庞云藩听她还记得清楚,简直欣喜若狂,又进一步,眼睛里骇喜涟涟,“可不是嘛。已经两年了,这回又来叨扰了太太。”
&esp;&esp;“几时回泰安州去呢?”
&esp;&esp;“噢,等孟大人到任,我们贺过喜才回去。”说来,满是遗憾的叹息,“就是这两日了。”
&esp;&esp;梦迢点了点头,把扇子掣了,转身望假山下头走。那庞云藩急起来,一味想着与她搭话,左右想不起什么说的,便问:“这会了,太太吃过午饭没有?”
&esp;&esp;“倒是不饿,吃不吃也没要紧。”
&esp;&esp;见她像有些闲愁,庞云藩忙劝,“天大的事,也要吃饭。”
&esp;&esp;这话像道电光劈进梦迢黑漆漆的心底,在哪里听过,仿佛隔了好多年传进她耳朵里。吃饭是什么顶天大的事情么?回想起来,董墨是最不爱说废话的,偏把一筐废话都说给了她,耳朵也要给他磨出茧子来。一往清雨园去,他就问吃过饭没有,从散淡疏离的态度,到温柔地走来揽住她的腰,吃饭一直是那么要紧的事情。
&esp;&esp;她站定了,不禁扭回一张笑脸,“你做官的人,怎么跟个傻子似的?”
&esp;&esp;庞云藩给她笑得手脚也没处放,抬手蹭了蹭鼻尖,在石阶上笑,“我,除了这些傻话,我一时想不起别的来,让太太见笑。”
&esp;&esp;梦迢轻剪眼皮,又转回去了,娉婷婀娜地向前走,“一个人吃饭怪没趣的,胃口也提不起来……”
&esp;&esp;岸上几棵柳树,正是枝密叶嫩,映着她苍青的裙,正是流光熙攘。
&esp;&esp;午饭当下一并摆到了东园一间小花厅内,梦迢并不避人耳目,还向厨房里要了一壶桃花酒,彩衣服侍在左右斟酒。
&esp;&esp;梦迢吃了几口,忽然掩帕笑起来,“你就不怕么?那年吃的亏,如今就忘了?”
&esp;&esp;那年的当业已是上了,从此这庞云藩竟将梦迢挂在心上念念不忘。如今与孟玉同乘一船,也不见得他是个傻的,孟玉在泰安州与那些大商户的生意还靠着他从中斡旋,他量孟玉不能拿他怎么样。
&esp;&esp;他接了彩衣手上的白玉瓷壶,反筛了盅酒搁在她面前,“不怕,我在太太府上住着,受太太礼待,名正言顺坦坦荡荡,有什么可怕的?”
&esp;&esp;“就不怕我家老爷?”
&esp;&esp;庞云藩笑着摇头,“我不过与太太坐着吃顿饭,孟大人从前没这样小器,我想如今也不会。”
&esp;&esp;梦迢见他有些泰然自若,跟着一笑,“倒也是,你是我们家的恩人。我们老爷买卖上的事你没少帮忙,就是泰安州那几位大盐商,也是你替他拉来的。要是没有你,我家老爷的买卖不见得能做得这样大。你这回到我家来,大约也是有生意同我们老爷商议囖?多大的买卖,说给我听听,也叫我高兴高兴啊。”
&esp;&esp;因孟玉许多事不同她说了,她只得迂回着在这头打探。这庞云藩也不避讳,一气都说了,“我这次来历城,一是为述职,二是为上回耽搁住的八百石盐的事情。几位盐商在催,托我带了契书来,孟大人签订了,我这里捎带回去。”
&esp;&esp;梦迢想起来仿佛是有这桩事,原本定下去年底就要签契的,那时候因董墨那头风声紧,便俄延至今。梦迢点了点头,咕哝着,“还真是一桩大买卖。”说话抬起眼来,宝靥含笑,“契书呢?给我瞧瞧嚜。”
&esp;&esp;“太太瞧这个做什么?没什么好瞧的,钱来钱去的事情,满纸的铜臭味,仔细熏着太太。”
&esp;&esp;不知他这是有意防范还是真话,梦迢也不好再说,低着头不言语,噙着笑,把一小搓白饭挑进嘴里。
&esp;&esp;庞云藩只管在对面看着,心里飞进只蛾子似的,左右轻轻地扑着翅膀,扇出一点风来,使得人痒痒的。他方才假山上一下想不起说的话,这会慢慢都想起来了,略略张口,“太太,我……”
&esp;&esp;不曾想就这犹豫的功夫,跑进来个丫头,凑到梦迢耳边嘀咕了两句。梦迢脸色微变,起身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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