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为什么,他们看起来什么都会,什么都懂,但又为什么那么自在呢?明明所有人肩上的担子都很重,为什么他们看起来那么自由呢?
周懿记得,当时姜大学士给他倒了一杯酒,那是年幼的周懿第一次喝酒,被呛的不轻,但姜大学士却笑了,他还记得姜大学士当时说的什么。
姜大学士说,“你看啊,那群小子,他们其实早就背着我不知道偷喝了多少次酒了,你羡慕他们什么呢?无非就是,他们和你一样,却和你又不一样。一样在于,他们也被人期待着,储君,臣子,世子,天才,你以为这些词压在他们身上压力不大吗?很大,甚至会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你和他们不同的地方就在,他们懂及时行乐,他们会去做这个年纪想做的事,而你,把自己封闭起来了。”
懵懂的周懿因为酒精,红着一张小脸坐在姜大学士面前,看他一副认真的神情,姜大学士就笑,又给他倒了杯苦茶,周懿二话不说就端起茶杯喝了干净,随后就苦的他眼泪都出来了。
姜大学士却不管他,目光落在院子里,姜覆雪刚和罗河萧泽林两人一起下河摸完鱼,被姜大学士逮到了,三人现在正一边晒太阳把衣服晒干一边罚站呢。
姜大学士指着姜覆雪道:“你看姜覆雪,在你看来,他很光鲜亮丽?但其实背地里,他还真没少干什么偷鸡摸狗的坏事,被我知道了他就得挨打,可他打不怕啊,好了继续到处跑着玩,唯一可取的地方就是,他功课从未落下。”
说这话时,周懿察觉到姜大学士语气里隐隐的自豪,也是,哪怕姜覆雪整天和罗河到处惹祸,可姜覆雪的功课却一直是数一数二的,也怪不得周鹤也很喜欢找姜覆雪聊一些他听不懂的话题了。
“二殿下,不妨试着放下束缚在你身上的枷锁,去做你这个年纪应该做的事,被不看好又怎么样?被忽视又怎么样?当你活出自我,而不是成为书本的奴隶时,你坦然面对,再接受一切,去享受一切。等那时,你再翻开书籍,学到的知识,才会真正属于你,说不定也是为你紧张的人生增添一笔不一样的色彩,你觉得呢?”
姜大学士曾这样和自己说过。
那段时间,周懿确实试着去放纵自己了,也是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真的融入周鹤他们了,连姜覆雪那个自负的人,都愿意帮自己做风筝然后带自己去玩。
周懿记得,那大概是他最开心的日子吧,姜大学士没有骗他,那段时日,连他一直垫底的功课都有所进步,皇后也更关心他了,他放下了皇子的身段,学会了不耻下问,遇到不会的还会去请教周鹤和姜覆雪,也好在,周鹤和姜覆雪都有耐心教他。
可变故来得太快了,科举舞弊案之后,教导周鹤和姜覆雪的万太傅自戕狱中,周鹤成了梁王,被赶到襄阳去了,而姜覆雪也弃文从军去了沽荆,太子的位置,就这么轮到周懿来坐了,而先帝也因为姜覆雪未曾按自己的安排留在京城而迁怒姜大学士,还美名其曰,周懿已经是太子了,换个老师教也正常。
也是自从余太傅教导周懿之后,周懿再也不知自由为何物,每日的课业繁重的他喘不过气,刚歇下了,父皇又来抽查他的功课了。
他知道,如果不是周鹤被牵扯,父皇其实根本看不起自己,也觉得自己没用,但比起周瞿那个比自己还没用的废物,父皇只能选自己来当这个储君而已。
夜深人静时,周懿也会想,是不是曾经周鹤和姜覆雪身上的担子都落在自己肩上了,所以他才会那么累。
但没有人能给他答案,连唯一一个可能为他解答的姜大学士,他也没有脸面再去找了。
毕竟他没有成为姜大学士口中说的那种人。
是吧,他看不起周瞿,实际上他自己更看不起自己,所经历的随波逐流的一切,连同他那被摔碎了太多次的自尊心,他没有成为自己曾经梦想成为的人,而是如今变成了权利的牺牲品。
这盘棋,执棋人一直是周鹤和先帝,连姜覆雪都是周鹤的旗子,更何况自己呢?
许久,姜大学士睁开双眼,看向周懿的双眼满是失望,而这失望,却让周懿重新找到希望般,他激动的靠近姜大学士,渴望的询问道:“老师……您还是当我是学生的对吧?”
姜大学士却摇了摇头,长叹道:“……二殿下,何必呢,此局已定,你输了。”
周懿怔住了,他知道姜大学士说的什么意思。
“……哈,哈哈……”周懿往后一瘫,双目失神道:“对……也对,周鹤对皇位势在必得,哪怕姜寻不帮他,还有凛冬,还有寅庭呢……哈哈,您说得对,我输了,输得彻底……”
周懿抬起头,看向牢房之上的天窗,外面正在飘雪。
从我成为太子那天,我就注定会输,能给这江山留下浓墨重彩那笔的人,也主动不会是自己。
姜大学士垂着头,语气一如当年,“二殿下,京城吃人吃得还少吗?你到底是生错了,若是有机会,还是做回你自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就像十四年前。”
就像十四年前。
许久,周懿突然咧开嘴笑了,却不是虞太后被逼入绝境时的癫狂,他笑的释然,随后他低下头,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端着另一杯递给姜大学士,这次姜大学士没有拒绝他。
师徒两就这么碰了这迟了十四年的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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