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江陵披衣起身,从袍袖之中取出了一直折叠收起的紫玉竹杖,臂弯一抖将其展直紧紧握在了手中。这竹杖自折断在龙鼎成刀下至被千手人修复也已过去了近有一年光景,而在这一年之中,先有姐姐在他身边照料,后又有红颜与他一路同行,他似乎也不需要再去使用这支竹杖,他竟然已少有机会让这竹杖发挥价值。
可这竹杖终究还是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
少年轻轻掩起了房门,又在靳清冽的房间之外站立了许久,终于在少女平静温和的呼吸声中离开了小客栈。
街道两旁的住户均已熄灭了烛火,长街之上只有扰人的蝉鸣似是永无止境。新月的白芒下,手执紫玉竹杖的少年牵着长长的人影来到了燕王府的外围。许多年以前,也是在这样一个充斥着热浪的深夜,他第一次听到了燕王的声音。
那时他已三天三夜滴米未进,不止饿着肚子,他甚至找不到水喝,干裂的嘴唇上翻着吓人的死皮。他就这样穿着满是泥渍的破布烂衫,赤着布满水泡的双足跌倒在了燕王府的大门前。
燕王府沉重的大门在他的身侧开启,他在迷茫之中断断续续听到了簌簌的人语。阴阳怪气的声音来自一个自称“老衲”的男人,既然自称“老衲”,那这人大概是个和尚。而另一个人的声音却是低沉雄浑,竟让他听出了一股王者之风。
这两个声音都给他留下了永生难忘的印象。
他听见声音的主人们正在放窃窃耳语,他也知道这两个人虽在低声密谈,可他们的目光却仍旧一瞬不瞬落在了自己的身上。片刻之后,他突然发觉和尚的靠近,随后一股强大的劲力便横扫自己的周身,在接触到这劲力的刹那,他于顷刻失去了意识。
等到他再苏醒时,他却已远离了燕王府外巍峨的石梯,他感觉自己正身处于一个未知的混沌世界,而幽冥悚寒的鬼语也将古里古怪的和尚与凛然生威的王者取而代之。
这又是一个令他铭记在心的声音,他第一次无法从一个人的嗓音判断一个人的性别。他甚至想到了更加恐怖的事情,他惊觉自己正置身于阎罗殿中的鬼魅面前。
“睁开眼睛,看着我。”鬼语就在他的面前。
他虽睁开了眼睛,可他却没有能力如鬼语所云去“看着”鬼语。于是他伸出了手臂想要向前方摸索,可一只冰冷的鬼爪却在瞬间擒住了他将将扬起的手。
他的手眼瞅就要被鬼爪扭断。
“你的眼睛有问题。”鬼语的爪间似有阴风阵阵,“你看不见。”
“我是个瞎子。”他的手臂在剧烈地疼痛,可他咬着牙从唇缝中挤出了几个字。
鬼语的利爪却并没有因此而放松,他听到了自己身体内骨骼断裂的咔嚓声响。他立时痛得几欲晕厥,双足再也无力支持自己的身躯。双膝砰然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已被剥夺了活动能力的手臂在鬼爪离开他的身体之时软塌塌地垂在了一侧,他低首紧抿着嘴唇,强忍着痛处吞落了口中的血水。
“把头抬起来。”鬼语仍旧与他近在迟尺。
可他却没有了抬头的力气,他觉得那鬼语就是来取自己性命的死神,并且这死神并不想让他死得痛痛快快。但是他已别无选择,所以他拼尽了全身的气力扬起了头,似是想要在临终之前用自己的一双盲眼永远记住鬼语的形态。
扬起头之后,他迎来了冗长的寂静,可怕的是,他竟然无法感知鬼语的呼吸。他早已不记得自己在地上跪了多久,保持着清醒的意识又有多久,不过他却记得,鬼语终究没有让他死。
他的面前不知于何时出现了饭食,他唯有不顾一切地用剩余的一只还能动弹的手狼吞虎咽,然后他便又听到鬼语的声音飘荡而至。
“入我秦门,你要忘记本来的名性,以后你的名字叫做流鸢。”
“流鸢”这两个字本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可秦门中却没有没听过这两个字的人,当然他们更不会不知道,使用这代号的人在失踪一年之后即将完好无损地归来。
“流鸢……”江陵自嘲般无奈地喟叹,提足绕行至王府的后巷。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上场的新人物都是历史人物,大家掌声欢迎燕王、郑和、道衍三位先生的大驾光临
……喂,话说你这么黑成祖真的大丈夫么?!
……被黑的人都会有逆袭的一天!
【其实,朱棣装疯是史实……“吃屎”不夸张
☆、54 篝火狐鸣
燕王府高耸的围墙投下阴暗的长影,江陵自阴影中走进了围墙对面的小巷子里一道不易被人发现的拱门,拱门内有着与外间世界截然不同的另一方天地。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秦门的基地与燕王府并没有多远的距离。秦门就在燕王府的近旁,当然在市井百姓的眼中,这也不过是一户普通的宅邸。
抬足进入了秦门,江陵便不再是江陵,因为他只有以流鸢的身份才能名正言顺地回到秦门中去。
秦门中似乎没有人,最起码这里看起来只剩下了空荡荡的院落,但是秦门之中不会没有人,投射在江陵身上的一道道复杂的目光来自隐藏在黑暗之中的一双双闪着寒芒的眼睛。
“是他……”
“他还活着……”
“他回来了……”
江陵听见了四面八方传来的交头接耳声,紧接着便是簌簌而动的脚步声。他却不理会这些低声的私语,仍旧以不紧不慢的速度一步不停地向院落的尽头走去。
可是有人横剑拦在了他的面前。
他闪过了那人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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