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晋铭总爱缠着我唱曲给他听,我唱得也不好,他却听得十分高兴……最爱听的便是这十年踪迹十年心……他才那么一点儿岁数,哪里懂得是什么意思……如今算来,自他离家也……也已有十年了。”胡梦蝶曼声絮语,笑靥浅浅,脸颊泛起异样潮红。
念卿眼前已被泪光模糊。
“十年又如何?”
这低哑熟悉的语声自身后传来。
念卿一惊回首,看见额发微乱、一脸奔波倦色的薛晋铭站在门边,臂上搭了大衣,目光只望着床上的梦蝶,“便是再过十年,你还是那只笨得要命的小蝴蝶。”
胡梦蝶睁开双眼,眸中异彩流转,晶莹如琉璃。
薛晋铭走到她身边,俯身将她扶起,紧紧拥入怀抱,“小蝶。”
胡梦蝶如瀑黑发从他臂弯散落,身子轻软如絮,仰了脸痴痴看他,神色恬美如在极乐之境。脸颊上如霞红晕在这一瞬美到极致,只短短一瞬,那红晕便急剧转淡转黯,变为惨败的死灰颜色。
她却仍笑着,断断续续道:“你说……要娶我……我没有忘……”
“我也没有忘。”薛晋铭深深动容,目不转睛看她,喉头略微滚动。
胡梦蝶的气息渐急渐促,嘴唇颤抖,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薛晋铭目光缓缓转向念卿,在她脸上只停留了一刹,极痛楚的一刹。他执起胡梦蝶枯瘦的手和她一绺长发,将那发丝打个旋儿,轻轻绕在她无名指上,再以另一绺发丝绕在自己无名指间。
薛晋铭望着她,低低问:“做我的妻子,你愿意吗?”
胡梦蝶眼中已近熄灭的光芒骤然迸出璀璨光亮,用尽力气点了点头。
薛晋铭低头,嘴唇轻轻印上她额头。
她阖上眼,一丝醉人笑意永远停留在唇畔。
因染有那可怕的疾病,梦蝶并未停灵,次日便落葬在薛晋铭亲自为她挑选的墓地。
她与薛晋铭辈分殊隔,又是弑夫的寡妇,薛家自然不会承认这个四少奶奶。胡家早已凋零,也没有什么娘家亲眷,徐家更恨她入骨。为胡梦蝶送葬的亲友只得薛晋铭与霍沈念卿。
是日阴雨如愁丝,绵绵铺洒天地。
虽然这婚姻并无法律效力,薛晋铭仍按亡妻之礼将梦蝶庄重落葬,墓碑上也明明白白刻下“薛门胡氏梦蝶之墓”和“薛晋铭立”的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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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记 蝴蝶梦·鲲鹏志(3)
一束雪白野雏菊用丝带扎好,放在墓碑前。薛晋铭俯身将那丝带细心抚平,久久凝视墓碑上的那个名字,任斜雨纷飞钻入伞下,打湿他肩头,只一动不动地陪在墓前,不愿离去。身后为他撑伞的黑衣侍从低声劝慰:“薛先生请节哀……雨下得大了,请回车上吧,夫人还在等您。”
雨丝簌簌打在伞上,薛晋铭茫然回头,见身后数步之外立着黑衣黑伞的四名侍从,伞下的念卿素颜低髻,鬓佩白花,*绒旗袍下摆被风微微撩起,脸上戚容更添楚楚。她迎着他落寞憔悴目光,低低叹一口气,接过侍从手中雨伞,让他们暂回车上候着。
凄清墓园里,雨打落英,她撑了伞走到薛晋铭面前,为他遮去风雨。
“头发都湿了。”念卿目光温润,将一方白色绣边手帕递上,看他怔怔立着毫无反应,便踮了脚尖,亲手为他擦去鬓发上的雨水。
薛晋铭抬手覆上她手背,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 念卿没有闪避,静静看他,任他握住她的手。
什么话都是多余,四目相对之间,他的悲伤落寞她都懂,她的心疼关切他也懂。
薛晋铭接过念卿手中的伞,回首看向那一座新冢,低低道:“我未曾给她半分回报,她却是待我最好的人,幼时是,如今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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