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凭什么指挥…”樊刃刚想发火,被彭皓一把拉住,劝道,“连长,别着急,雷鸣应该有他的想法。”
雷鸣冷笑了一声,说道,“给你们卖力,还不讨个好,我这兵当得够傻的啊。”
“不是这个意思,小雷,你别介意,樊连长他脾气急。”彭皓上来打圆场,说道,“说说你的意见,我们配合你。”
“说?”雷鸣在黑暗之中耸耸肩膀,轻松地说,“说有什么用?关键是要做到,你们俩人跟在我后面吧。”他说完便像只山猫似地弓起腰,轻轻跃过藏身的草丛,瞬间卧倒在雷区的边缘。
“这小子…到底行不行?他胡子还没长全,不就是个孩子吗?”樊刃看着雷鸣模糊的影子,气呼呼地低声问彭皓,“他妈的,上午出了个风头,现在这小孩儿就敢指挥我们了?”
“嘘!”彭皓低声道,“连长,你可千万别把他看成普通一兵,我们跟上去!”
此刻,雾越来越大了,浓得像一杯化不开的牛奶。草丛中零星传来几声微弱的虫鸣,显得格外凄冷无助。雷鸣就趴在一堆杂草之中,雾气带来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衣服。雷鸣深吸了一口气,咽了口唾沫,咽喉处有了种咸咸的味道,而后他开始挪动手脚,任皮肤亲吻着冰冷潮湿的泥泞土地,慢慢向那深不可测的雷区匍匐前进。
140 士兵平时即战时
赵天弓和叶忠诚站在了周长缨的两侧,周长缨从观礼台高处望着白茫茫的山谷,默不作声。
三枚红色的信号弹带着尖锐的啸声飞向天空,但随即便被浓厚的白雾所吞没。考核开始了,每个官兵无法靠视觉只能靠直觉硬着头皮前进。山谷中,接连响起低沉的爆炸声和火光,那是工兵们触碰地雷的后果。虽然那些地雷只是一些带有声响和光电反映的教练雷,并无伤害,但带给工兵们的恐惧感依然存在。层层白雾下,那些触碰了地雷的工兵们被判断丧失战斗力,头盔上的音量感应器在闪着红光的士兵们垂头丧气地被组织考核的参谋们带出比武场,而剩下的那些幸存者,依然在泥泞的草地上奋力向前。
一名参谋气喘吁吁地从观礼台前跑过,被周长缨叫住,周长缨低声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那参谋立正站好,敬了个军礼,大声回答道,“报告首长,情况很糟糕。”
“怎么个糟糕?”周长缨不高兴地瞥了一眼那个参谋,问道,“能糟糕到什么地步?”
“报告首长,参考的工兵们根本看不清路,只能凭借直觉前进,许多部队损失惨重,甚至有的部队开始滚雷了。”参谋有些紧张地回答,“到目前为止,有两个参考部队已经全军覆没了。”
“滚雷?”周长缨嘴角剧烈地抽动了一下,叹了口气,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赵天弓知道,这两个字是他的老队长最不愿意听到的字眼,20年前的一个深夜,周长缨手下的一个工兵四班奉命抵近敌阵地,为步兵开辟进攻通道。在离部队总攻10分钟的时候,开辟道路使用的直立炸药用完了。所谓直立炸药,就是一种最原始的爆破器材,用一根大竹子对破开,去掉竹节,再镶嵌满200克的TNT块状炸药,用绳子捆扎固定,大概有5…6米长。而此刻四班距敌前沿战壕只有70多米了。为了战斗的胜利和战友的安全,工兵四班十一名战士在班长的带领下,决定用自己的身躯在雷场上为大部队开辟出一条通道,于是这十一名战士前仆后继地滚向了雷场,在牺牲7人重伤4人的情况下,终于在总攻前一刻为部队开通了道路,为夺取胜利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四班班长身受八处重伤,左眼球被炸飞,右眼球被打进两块弹片,却侥幸存活了下来,后来成为闻名全国的战斗英雄。
10分钟,70米,当年的工兵四班没有办法只得以身试雷。可现在的情况是:3个小时,50米。时间足来得及,为什么有的工兵部队还要滚雷呢?赵天弓知道周长缨心里肯定有些难过,因此他自己也在思考,难道指挥员们不能想一些更巧妙的办法吗?那参谋回答道,“首长,考核规则是不让发出声响和火光,也不能用爆破器材。为了尽快完成任务,他们只好滚雷啦。”
“知道了,你去吧。”周长缨又恢复了常态,朝那参谋挥了挥手。
那参谋如释重负地跑掉后,叶忠诚走上前,低声说道,“首长,要不要缓一缓,等天气好转再考核?”
周长缨转身盯着叶忠诚,盯了好一会儿,叶忠诚被盯得汗流浃背,心里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他正想着,周长缨却转身指着不远处的一座陡峭的山脉问道,“你看那是哪里?”
那道山脉像剑一样矗立在群山之中,却被雾气和黑夜所覆盖,只能大略看出个影子。叶忠诚观望了一会儿,心中按照军事地形学的定位法快速计算位置,得出的结果却让他猛得一惊,失声叫道,“那难道是当年的368高地?”
周长缨冷笑了一声,说道,“好个368高地,叶参谋,你知道赵天弓为什么不劝我让考核停下?那是因为当年他刚到部队的头一天,就赶上了368战斗,最要命的是,当年那天夜里的天气,比现在还要糟糕!”
“难道现在的兵们就比我们当年娇气?难道当年我们能在368高地下面排雷,他们今天就不能?”周长缨背着手缓缓说道,“叶参谋,你是没打过仗的,你提出这个问题我并不感到奇怪。”
叶忠诚被说得满脸通红,只是在夜色的笼罩之下难以发现。他站在原地喃喃自语,“首长说得对,士兵平时即战时。”
141 第一名
雷鸣尽量让自己的手保持稳定,握着拆雷钳,轻轻剪断一根雷弦,然后反手把刨出土的卸掉帽儿的雷管丢给跟在身后的彭皓。
樊刃一边低声指挥其他工兵破坏沿途的铁丝网,一边小声问彭皓,“真他妈邪性,这么黑,我们都看不见那根儿头发丝儿,怎么这小子一摸一个准儿?他开了天眼了?”
彭皓回头拍了樊刃一下,小声说道,“他这里面肯定有名堂,但是我现在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些绊发雷弦的,等等看吧。”
白色的山雾就像是一片浩瀚的大海,雷鸣将自己的身体全部埋进了海水之中。埋藏在泥土下的腐殖质和生长在泥土上的青草味道灌溉着他的鼻孔。此刻,他的心犹如大海般宁静平稳,他在用全身的每一个毛孔去捕捉那些带着火药味儿的地雷并乐此不疲,仿佛一个有着浓重烟瘾的人疯狂地抽着上等香烟一般,他是快乐而放松地去排除每一枚地雷。
又一枚。
那可怜的地雷被雷鸣剪短了雷弦,像挖土豆一样的刨出了地面。整个山谷里,还在零星传来地雷的爆炸声,可只有这一条,属于雷鸣的这条通道,直到现在既无炸声,也无火光。这是安静异常的一条路,是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一条路。以至于组织比武的参谋们以为这条路上没有工兵进行排雷作业,直到那些被破坏的铁丝网出现在他们的手电光下时,他们才大吃一惊,原来这条路上还有兵。
这条路上还有兵,兵里有一个雷鸣。整个晚上,雷鸣都在和这个绊发雷雷场做斗争。可是在浓如鲜奶般的雾气下,樊刃和彭皓根本看不清趴在地面的雷鸣是如何拆除这些如“头发丝儿”一般粗细的绊弦。他们和其他工兵一起,匍匐着跟在雷鸣的身后,一边破除道路两侧的铁丝网一边收集雷鸣拆除的地雷零件。
现在他们只能听雷鸣的指挥,纵使樊刃有千万个不愿意。因为这个夜晚是属于雷鸣的,压抑在他身体内的巨大能量正在随着他的精神汩汩向外流淌。
雷鸣虽然出手又稳又准,但他心里还是暗暗焦急,他没有计算时间的耗费量,生怕自己耽误了时间。在拆除一枚地雷后,雷鸣双手撑地,猛然向前爬行,不料力度有些过大,再加上雾浓地湿,右手一滑,身体瞬间发生倾斜,背上的95式自动步枪枪管挂向了右侧的草丛深处,他感到背上微微一紧,感到枪口的准星挂上了东西。雷鸣全身的毛孔瞬间张开,从身体深处涌出无数滴冰冷的汗。他心想,完了,栽了。他似乎已经能感到无数碎片随着火光呈扇状迸发,仿佛他的脖子、躯干和四肢都钻进了那些金属破坏者,把他撕成一块块的碎肉,彼此无法互相吻合。
似乎有一阵寒风,从他的脖颈上掠过。雷鸣必须承认,在地雷将爆的那一刻,他的确害怕了。
只有一种人不会害怕,死人。
那是教练地雷,不会有伤害力,但是,当雷鸣再抬头的时候,却发现挂在枪口的颁发弦已经断了,而地雷却没有爆炸,四周还是黑漆漆的一片,能听到夜鸟在雾里飞行时拍打翅膀的声音,却看不到那一缕袅袅升起的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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