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世煊定然不是取笑她,确实是希望她乖乖待在宫里养身子。之所以提那个问题,一是试探她相廉府的态度立场,再来是暗示自己今后的动作打算——在行事之前,预先听得她的想法,完全是出于对她的尊重。
而廉幽谷显然也听懂了这两个层面的意思。自打上次遇刺事件全范围发酵后,她身为受害的一方,也算将这东宫之处境摸了个轮廓明晰。抛开二公子三公子及皇后在宫中的围堵不说,单她那位国相爹爹,一直虚于委蛇,何曾不是想借殷世煊的太子身份,在利益集团里头分得一杯羹。
这也就罢了,若再往深里想,这位父亲大人以敛财为根基,胁财银以令国政,与诸侯窃国又何尝有异?
殷世煊想拿廉府来开第一刀,这个道理,廉幽谷是懂的。
可懂归懂,作为与从廉府出嫁过来的女儿,在这件事情上稍稍有个情感偏颇。面对亲人与夫君之间的较量,饶是将她放置一旁不入其局,那其中滋味想也难当。
而殷世煊有此一探,便是出自于此的考量。
“从来就没有让你一人回门探亲的道理,身体不是大碍,我自当陪着。”殷世煊好整以暇,瞧见廉幽谷面上纠结的神色,只埋怨自己将话问得太早。
正想安慰两句,不想廉幽谷整个小身子就往他怀里扑了过来,眼眶中包着两圈泪花。他便轻柔地拍着她的肩,道:“好好的,怎么又哭了?”
“夫君,你跟我说说,家人是什么?”廉幽谷嘟囔地悄言问,声音几不可闻。
殷世煊怔了怔,“家人……”对于他来说,倒还真是个奢侈的名词,“我想,家人就是住在同一屋檐下,吃同一碗米羹,饮同一井清水,对外抱作一团,对内相亲互爱,如此踏过大风大浪,相携共度一生的人吧。”
廉幽谷对此回答不置可否,拧回身子,泪眼惺忪地瞧着他,“那我知道了,夫君就是我的家人。”
殷世煊蓦地有些感慨。在这深宫之中,除了生母瑜夫人外,迄今以来,还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般严肃的话。
那他是不是可以认为,廉幽谷在廉昌丰与他之间,最终选择了他?
殷世煊不想操之过急,心疼道:“不要胡思乱想了,先去吃点东西。”如此又将此事搁置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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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五,是盛京文星街传统的迎财神日。每到春节这一天,商贾择时互市,庙会彩灯织锦,繁华喧闹不在话下。
除了百姓自作消乐之外,三里东街亦不乏富贵子弟,为逃避年俗繁文缛节,至此游灯观花。
正午时,殷世煊简车出宫,带着廉幽谷去庙会上兜玩了一圈儿。及未时三刻,殷世煊同廉幽谷在市集上选捡些许钗环玩意,才又驱车赶往廉昌丰府上拜年。
廉昌丰没有事先收到拜帖,这一日正于家中“破五”。全府老少丫鬟忙着将鞭炮从每间房屋里往外头放,边放边往门外走。至到宅门外边,才不期遇见殷世煊的车驾。忙进去唤了老爷。
廉昌丰从花厅内放茶下来。疾步出门时,车驾上的礼盒正一咕噜地往下卸。
他即刻一扫衣袖,叱喝一旁的长子,道:“书豪,还不快去帮忙!”
廉书豪被吼了一跳,身上的懒劲儿登时春风化雾,连不迭地上去帮手拧东西。
殷世煊一面客套推却,一面与廉昌丰寒暄问安请礼。廉幽谷怯怯站在身后,细声唤了“父亲安好”,廉昌丰才想来同她请了礼。
进府后,厅内正在说话的一干人等出来相迎。程凤昔与廉香玉以主家身份首当其冲,嬷嬷丫鬟人等除外,旁侧还有少府谢长言,太仆代萧禾两位大人并四五随从。以着一个完好的会晤列队前来,声势浩大地可比开朝问政。
廉幽谷四面搜寻,没有见到叶箐的身影,不时颓丧了两分。
殷世煊同是往人群睨了一眼,随口感慨道:“好热闹呀,廉大人。”
犹记得上次归省之时,殷世煊还不计同廉昌丰的尊卑之别,以“岳父”之名热络相称。半年过后,不仅这称谓变了个调儿,且这话里头摆带恰到其处的威压,多一分傲慢,少一分式微。廉昌丰自也听了出来。
联想到岁末盛京谣传山石育盐的事件,廉相心中自有分寸,言笑不苟道:“殿下说笑了,过年过节的,承蒙两位大人记得老夫,走亲串友之际望慰一二,实在感激不尽。”说罢,放下身段对那二人各对了眼色,将殷世煊引往席上设座,“殿下请。”
殷世煊也从善如流。
簇拥入座后,信手端来婢女呈上的青瓷茶盏先品一口,拂开茶花道:“兰香高爽,醇厚回甘,汤色清绿明澈,茂盛而不显露。廉大人府上的太平猴魁与徽州进贡的老茶,滋味不尽相同呢。”
面对殷世煊的请君入瓮,廉昌丰笑而不惧道:“殿下慧眼,正是陛下前年赐赏的两戥。因老夫粗事惯了,罕物受潮,这才舍得拿出来食飨。只怕味道不及宫中,让殿下笑话了。”
殷世煊放下茶盏倒无甚笑意。只感叹廉昌丰这个老家伙果真是个兵来将挡,滴水不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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