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匙还算能持上手的餐具,廉幽谷从盅里舀了一勺羹汤,把持不住先行入了口。
瑜夫人见状,睦蔼地对其余二人道:“吃吧。”
三人汤匙正上手,准备开动。只听得旁边“噗”得一声从安静中迸发,伴随廉幽谷满脸嫌弃地将刚含进嘴中的吃食通通喷了出来,洒得满桌都是。
一时间,汁液从桐木桌面上往低处流。冒着热气的残羹汤叶随手皆是,如泥浆和爆竹爆炸了一样,满目疮痍。
屋子里的人惊得屏住了呼吸,不由为这太子妃捏一把汗。
殷世煊瞅着手指边晶莹剔透的羹汁,表情一度很复杂。放下汤盅,抬头的动作也变为极缓慢。那一刻虽然鸦静,却无不令人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危险。
瑜夫人恰是时机地摁住殷世煊即将发作的手,笑脸去问廉幽谷:“幽谷啊,你怎么了?”
廉幽谷揪起秀眉,含糊地想说:羹里有胡萝卜。
本来没人能看出她的表情含义,一旁公孙煜突然笑着靠过来问:“是不是不爱吃胡萝卜?”
廉幽谷两珠一闪,像看到菩萨一样,啄啄点头:是是是!然后心里却又想——他是怎么知道的?
公孙煜一面示意宫女重新更换桌布,一面无所不知得答道:“我当然知道了。”惊得廉幽谷瞪大双眼,一眨不眨望着他——天呐,他会读心术!
“我当然知道了,胡萝卜长在土地里嘛。”虽然这个理由没头没尾,但作为唯一能和廉幽谷对话的人,包括殷世煊在内,却实被他被震惊到了。
说话间,宫女一碟碟小菜端呈上桌,这顿便饭就又重新摆开架势。瑜夫人全然没有介意方才的意思,捡着色彩艳丽的一道道往廉幽谷面前送去,宽慰道:“没关系,不爱吃我们以后就不吃了。今日备了许多菜色,喜欢什么就吃什么。”
廉幽谷素来是无肉不欢的,只是以前大都架火烤了,没有像现在这样小片切块。所以就单从吃的方法来讲,绝对用不着什么所谓的“筷子”,更不会像现在,离了筷子什么都不能吃。
她偷偷望了殷世煊一眼。他的脸色及其不好看,表面上是奉着瑜夫人的菜行态顺孝,然则唇边的线条紧紧绷至下颚,情绪好像已经克制到极致。
——好像做什么都是错。这顿饭下去,会不会又做错什么,惹他生气?
刚放弃了吃饭的念头,一旁的公孙煜突然将凳子挪到她身边,直勾勾地盯住她。
——他要干什么?
“我不干什么,就是……发现一件事。”
——什么事?
“原来你听得懂我们说话。”
廉幽谷想了一下:是呀,能听懂不少呢。
公孙煜揣摩着她面上的表情,忽然捧腹而笑:“你知道我没入宫前是怎样吃饭的吗?”
廉幽谷疑惑:怎么吃的?
听到这里,殷世煊也忍不住抬起头去看究竟,看公孙煜玩什么把戏。
却见,公孙煜从怀里掏出一只精致的牛角小刀,刀鞘出壳,寒光凌凌。借着自做引人瞩目的事,索性将一举一动都释放得极为缓慢,切肉、剔骨、插签,依次呵成,足足用了五分钟的时间。削下腊肉上的一小块,送至鼻尖细闻。
“大块喝酒,大块吃肉。”言罢,将肉块丢至嘴中,满意咀嚼着。将刀递给廉幽谷,问:“你试试?”
廉幽谷那时的表情好像是见到了同类,不由分说抓过公孙煜手中的刀,准备大快朵颐。想是觉得自己今天还有什么做得不够好,动手前便偷偷觑了殷世煊一眼,果然正对上那一双晶亮又湛满愠火的眸子,顿时手上动弹不得。
瑜夫人为这一幕终于忍不住在一旁笑出声,端复了仪态道:“幽谷啊,想吃便吃吧,这是采薇殿,当作自己家里就好。”随后将目光中的信息传递给殷世煊,语重心长道:“十里不同音,五里不同俗。母亲这里不讲这些,规矩什么的往后有的时日来学。可别把自个儿肚子饿坏了,快吃。”
说完,又将整只猪蹄肘子夹到廉幽谷面前,用手撕开了一小撮递至自己的口中,咀嚼中不忘劝食道:“嗯,咸淡合宜,热喷喷的,入口即化,快尝尝。”
采薇殿的宫女内监何时见过仪态端庄的瑜夫人做这番举动。不仅以手用膳,甚至吃完后余味悠长地在指尖细致吮唆上两道,手法仿似熟练得紧。
夫人既然开了头,公孙煜也忙着空手从盘里抓来另一只鸭脖子,放在嘴里咬得嘣哧脆响。廉幽谷再没有顾忌,果然徒手撕肉,吃得不亦乐乎。
整个饭桌上,只有殷世煊一人为这画风突变的家宴瞠目结舌,尤其是对自己向来敬重的母亲大人。自小受“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熏陶形成的思想,几乎在这一时全盘颠覆,瞅着坚持执箸用膳的自己,冷不丁讽笑——不知其情的人倒会以为他才是一个异类。
他望着正儿八经的“异类”廉幽谷吃相正酣,想想将来,心里头的滋味很难言喻,左右是没了吃饭的胃口。原封不动地放下筷子沉声对母亲道:“儿臣想起父皇那里还有急事,就不陪母亲用膳了。”
瑜夫人看了看窗外天色,大约快到酉时,便点头嘱咐道:“也好,国事为重,皇上既然委重任于你,凡事多加勤恳用心。你且安心前去,晚些时候我命御膳房做宵夜送到茹蕙宫,这时候你带些零食路上先填填肚子。”说完,便命宫女呈来几块栗子酥,用油纸包了三小块塞到他怀里。
听到“零食”,殷世煊全身寒毛不自觉立了起来。接过栗子酥,视线忧心忡忡地落在了廉幽谷的眉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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