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脚步声敲击在冰冷的石阶上,翼在天披着王者华袍,走到地下铁狱的深处。原鹤雪首领扶兰被锁在那里,只数月,已是苍老憔悴如换了一人。
“我是来放你出去看一看我羽国如今的声威的,我平生的志向正在实现,上苍赐我羽族双翼倚天,本就该凌于诸族之上,只是因为你们这些老朽,惧事惜争,只求安乐,几十年来才备受人族欺凌。如今我会盟瀚州人族,进图东陆,其得中州宛州,吾取宁州越州,那时再与青阳一争天下,必成我轰轰烈烈之大业。”
扶兰颤声长笑:“取得天下,便又如何?我羽族户不过百万,哪占得那许多土地,又哪有那许多血肉可抛。”
“你忘了,我们在澜州流亡之时,人族年年进剿,称为‘秋猎’,把我们当成牲畜一般射杀,掳去我们的女子作为奴妓,你舍不得血肉,却能忍得凌辱么?!”
“老朽忍一时可保长寿终老,少壮怒相争却死于非命,战事一开,连绵不绝,无休无止,那时我们羽族的命运,只会比流亡时更惨。”
“扶兰,你果然老了,你连弓弦也拉不开了吧,以前我不杀你,因为你在鹤雪还颇有声威,但现在,去地面上听一听羽民们欢呼的声音吧……将来翼王朝为天下霸主之日,我会把酒为你上祭。”
“少殿下……不,现在是羽王陛下了,我想问你……鹤雪团中,还剩几人?”
翼在天沉默一会,叹息一声道:“这半年征战,已折损一百一十六名。”
“那么,所剩不过几十名而已……明年此时,谁来为鹤雪士祭呢?而鹤雪亡,羽族何以为羽?何以背临苍天啊,哈哈哈哈!”扶兰举手仰天大笑,所触到的,却是低矮漆黑的泥顶,他将苍黑的手指深深地抠入狱顶,划出血痕,仿佛想从那里撕扯出一个天空似的。
翼在天那晚对着烛光沉思良久,终于写下了鉴空诏。
鉴空诏按飞翔的能力将羽族划为九等,是为烈翼、升翼、至翼、和翼、风翼、纯翼、青翼、刚翼、俾翼。
羽族飞翔受月力及自身精神力限制,能飞行的日数和时限都不相同,许多族众只能在一年中月力最高的那一天飞翔;也有对月力感应强者,可在每月月力最强的那一日或前后数日飞行;更有少数族众每日都有几个时辰可飞行。有些强健者可以日飞百里,而绝大多数羽族每日飞不过数里,每次飞行不过千尺便会疲累。这道诏令将羽民划出等级,规定异等间不可通婚,为保证血统,以诞生更强壮的后代。高贵的羽民成为战士,享受荣耀,按军功可得爵位财富。而低等的羽民从事劳作,那些半人族血统而无法飞翔的无翼民和羽国内的人族被划为奴隶,世行苦役。
翼在天端详着自己亲笔在旨卷上写下的字,举起玉玺,手在空中僵滞了许久,终于重重地印了下去。
鉴空诏发布后,全国震动。这诏令立刻得到了羽氏贵族们的拥护。羽族血统纯贵的宗族,强健者从军者众,作战奋勇。翼在天将每日均可凝出羽翼、起飞作战的最精壮之士编成一支七千人的烈翼军。羽军一时精锐无比,翼呼啸处,瀚族精骑和东陆铁甲俱难捋其缨,望风退避。
而上三翼之宗族们在羽国内的地位如日中升,几乎直追鹤雪士。他们日渐骄狂,开始终日分划土地,争抢奴隶。那些飞行能力较弱,只在每月甚至每年才能凝翅飞翔一次的下三翼羽民开始失去家园,遭临涂炭。
这一日,一队军士闯入了鹤雪营,为首军将举出令箭:“听闻此处收留有残翼贱民,特来收拿,无翼贱民一律带往城外隶属司入册,等待入役!”
此时的鹤雪营,已经冷清万分,鹤雪士亡者大半,其余人也多在外作战。营中只有十几伤病者,连哼的力气也没有了。军士们径直来到杂役草棚,他们的影子罩住了那个正躺在草垛上晒太阳的少年。
“你们是来找我的吗?”向异翅慢慢站了起来,拍着身上的草茎,“居然来了这么多的人,我随你们走便是,你们不要在鹤雪营里大呼小叫,惊扰伤者。”
“哼,鹤雪营?”那军将冷笑一声,“如今在前方开疆掠土的,可是我们烈翼军,你们这些老弱躲在这里偷闲,竟然还排在我们上三翼之上,凭什么?”
忽然背后一声冷笑:“原来众位来拿人是顺道,来我们鹤雪扬威才是正经公事。”说话的人是鹤雪士方泽,他在前线盲了一目,又摔折了左腿,才被送了回来。此刻他却是支杖稳稳地立着:“爷今日要射瞎你们中某人一只眼,你们自个儿选还是让爷来选?”
“大胆!给我拿下!”那为首军将一声怒喝,众军士便往上冲。那方泽身无弓箭,只手指一弹,一铁箭头直射出去,正中那军将左眼,痛得他倒地翻滚,大声呼号。
“爷在前头取上将首级时,是千军万马里来去,你们几个贼样东西,也敢欺了鹤雪无人,来这里厮闹?”方泽直指大骂。
“给我杀!杀了他!”那军将痛得发狂,咬牙呼道。
他的部下看方泽手中再无箭矢,才一拥而上。方泽举杖反击,无奈一腿已残,被推倒在地,顿时拳棍如雨下。
其他帐中鹤雪士伤情更重,下不得地。只有一些医官,惊上来劝阻,也被发狂的军士一并痛打。更有打得兴起者,在营中乱砸一气。
突然所有混乱瞬时终止,打砸者全僵在那里,望向一个地方。
营门前,站着那白衣的少女。
风凌雪刚刚踏进营来,正注视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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