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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第1页)

母亲说:“她们特别、特别穷。”因为害怕被认为是夸大其词,她接着说道:“但不仅仅是她们,我的儿子,那个时候整个土耳其都很穷。”以前,我母亲会说内希贝姑妈是“一个非常好的人,非常好的裁缝”,把她推荐给自己的朋友,每年请她来家里吃一次饭(有时是两次),遇上婚礼会喊她去做礼服。

因为我多数时候在学校,所以不会在家里碰到她。1956年夏末,因为要赶制一件出席婚礼的礼服,我母亲把内希贝叫去了在苏阿迪耶的别墅。在二楼的那间小屋里,透过棕榈树树叶可以看见划艇、摩托艇和从码头上跳进海里嬉戏的孩子们。在小屋里,内希贝姑妈从她那只画有伊斯坦布尔风景的针线盒里拿出剪刀、大头针、卷尺和顶针,她俩置身于剪好的布块和花边之中,一边抱怨天热、蚊子和赶活的辛苦,一边像两个好姐妹一样,用我母亲那台辛格尔牌子的缝纫机有说有笑地干到半夜。我记得厨师贝科里不断地往那间又热又充满了天鹅绒味道的小屋里送柠檬水,因为怀有身孕的二十岁的内希贝总想喝柠檬水,而母亲在我们一起吃午饭时,曾经半认真半玩笑地对厨师说:“不管怀孕的女人想吃什么东西,你们都必须立刻满足她,要不然孩子会丑的!”我还记得自己好奇地看过内希贝姑妈那微微隆起的肚子。我想,那就是我对芙颂的第一次认识了,尽管当时谁也不知道那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内希贝也没告诉她丈夫就把女儿的年龄说大了两岁。”母亲越说越气愤,“真主保佑没选上,这样她们也就没太丢脸。如果学校发现一定会开除她的……现在她总算念完了高中,但我不认为她学到了什么。过节她们不来了,也就不知道她们在干什么了……谁都知道那些参加选美比赛的人,是一些什么样的姑娘,什么样的女人。她是怎么对你的?”

我母亲在暗示芙颂已经开始和男人上床了。在芙颂和通过初赛的姑娘们的照片在《民族报》登出后,类似的闲话我从尼相塔什的花花公子们那里也听到过,我不想显得对这个令人羞耻的话题感兴趣。当我们之间出现一阵沉默时,母亲用一种神秘的语气摇着手指说:“你要小心!你正要和一个非常特别、非常可爱、非常漂亮的姑娘订婚!让我看看你给她买的包。穆姆塔兹(我父亲的名字)!你看,凯末尔给茜贝尔买了包!”

“是吗?”我父亲说。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由衷高兴的表情,好像他看到包,喜欢包,并为儿子和他情人的幸福而幸福那样,然而他的眼睛甚至没离开过电视。

4。在办公室莋爱

我父亲看的电视上正在播一段广告,那是我的朋友扎伊姆在整个土耳其推出的“首个土耳其果味汽水梅尔泰姆”。我仔细看了一眼那段自负的广告并喜欢上了它。他的大厂主父亲在最近几年像我父亲那样挣了很多钱,于是扎伊姆便用他父亲的资金尝试做一些新潮、前卫的事情。我希望他在这些我也帮他出了主意的事情上获得成功。

在美国读完管理学后,我回了国,服完了兵役。因为父亲希望,我也能和哥哥一样在日益壮大的工厂和新建的公司管理中发挥作用,所以就让年纪轻轻的我担任了萨特沙特的总经理,萨特沙特公司位于哈尔比耶,主营配送和外贸业务。萨特沙特的经费很多,利润额也很高,但这并不是我的功劳,是会计耍手段把工厂和其他一些公司的利润转移到萨特沙特的结果。因为我是老板的儿子,所以才做了他们的总经理,因此,面对比我大二三十岁的老员工和与我母亲同岁、乳防丰满、经验丰富的阿姨女职工们时,我都会摆出一副谦虚好学的样子。

位于哈尔比耶的那栋萨特沙特的老房子,每每有像老员工那样疲惫、憔悴的公共汽车和有轨电车经过时,都会有摇摇欲坠的感觉。当所有人都离开后,我会和傍晚来看我、不久后打算订婚的茜贝尔在总经理办公室里*。尽管很现代,也从欧洲学到了很多关于妇女权利和女权主义的思想,但茜贝尔对于秘书的看法其实和我母亲的如出一辙,她有时会说:“我们别在这里*了,我感觉自己像个秘书!”但是在办公室长皮沙发上*时,我在她身上感到的那种拘束,自然来自于那些年土耳其姑娘对于婚前性行为的恐惧。

那几年,在西化了的富裕家庭里长大并见识过欧洲的个别出色姑娘,第一次冲破“童贞”的禁锢,开始婚前和情人上床。茜贝尔有时也会为自己是个“勇敢”的女孩而沾沾自喜,她是在十一个月前和我上床的。(这是一段很长的时间,我们是该结婚了!)

但是多年之后,在我努力用全部的真诚来讲述自己的故事时,我既不想夸大我情人的勇气,也不想看轻女人们在性问题上承受的压力。因为茜贝尔是在认为“我是认真的”,相信我是“可以信赖的”,也就是说,是在确信我最终会娶她的情况下才把自己给我的。也因为是个负责的人,因此我当然是要和茜贝尔结婚的。但即使我不想结婚,也因为她已把“童贞给了我”,我也就没有了抛弃她的可能。这种责任感,给另外一种让我们骄傲地彼此依赖的情感,也给因为婚前*而感觉我们“自由和现代”(当然,这些词是不能用在我们自己身上的)的想法投下了阴影,但也拉近了我们。

类似的一个阴影在我发现茜贝尔不断暗示我们该尽早结婚时也感觉到了。但和茜贝尔在办公室*时也有很幸福的时候。我记得,当公共汽车和有轨电车的噪音从哈拉斯卡尔加齐大街上传来时,我在黑暗中搂着她,想到自己将幸福地度过一生,我很幸运。有一次,*后当我把烟灰弹到写着萨特沙特字样的这个烟灰缸时,茜贝尔*着坐到秘书泽伊内普女士的椅子上,一边敲打字机,一边咯咯笑着模仿那些“傻瓜的金发秘书”,这是当时那些幽默杂志、漫画和笑话里不可或缺的主题。

5。福阿耶饭店

福阿耶,在短时间里成了富人们(如果用报纸娱乐专栏的调侃语言来说,就是“上流社会”)最喜欢的欧式(模仿法国的)饭店之一,这些为数不多的富人,主要居住在像贝伊奥鲁、希什利和尼相塔什那样的街区。很多年后,我找到并在这里展出它的一份带图片的菜单、一则广告、一根特制的火柴和一张餐巾纸。为了给顾客置身于一个欧洲城市的感觉,但又不刻意强调这种感觉,这类餐厅不用像“大使”“王族”“皇家”那样西方、自负的名字,而是选择像“剧院后台”“楼梯”和“休息室”那样的名字,让人想起我们在西方的边上,在伊斯坦布尔。因为年轻一代喜欢在富丽堂皇的地方吃他们外婆烧的饭菜,于是,许多像“王朝”“苏丹”“君主”“帕夏”和“大臣”那样,把传统和荣耀集于一身的饭店便应运而生,福阿耶也就被遗忘了。

买包的那天晚上,当我们在福阿耶吃晚饭时,我对茜贝尔说:“我母亲在迈哈迈特公寓楼里有套房子,我们去那里约会是不是更好?那边有一个漂亮的后花园。”

茜贝尔问:“你是想订婚后推迟结婚吗?”

“不,亲爱的,没这回事。”

“我不愿意像情妇那样,在秘密的单元房里,像个罪人一样和你约会。”

“有道理。”

“你是怎么突然想到要去那套房子约会的?”

“算了。”我说。我朝福阿耶饭店里幸福的人群看了一眼,拿出了藏在塑料袋里的包。

“这是什么?”茜贝尔问,她感觉那是一个礼物。

“一个惊喜!打开看看。”

“真的吗?”打开塑料袋时,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天真的喜悦,拿出包后喜悦变成了一种质疑,随后又变成一种努力掩饰的失望。

我马上说:“记得吗?前天晚上送你回家时,你在橱窗里看见了这个包。”

“是的。你很细心。”

“我很高兴你能喜欢。订婚仪式上,这个包会很适合你。”

“遗憾的是,我早就想好订婚仪式上用哪个包了。啊,你别伤心!你费了很大的心思,给我买了一件非常漂亮的礼物……好吧,我这么说是为了不让你伤心。原本我也不会在订婚仪式上用这个包,因为它是假货!”

“什么?”

“亲爱的凯末尔,这不是真的杰尼·科隆包,是仿造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从它身上,亲爱的。你看牌子缝在包上的这些针脚,再来看看我从巴黎买回来的这个真正的杰尼·科隆包,它的针脚是什么样的。杰尼·科隆不会徒有虚名地成为法国,乃至全世界最昂贵的牌子。它绝不会使用这种廉价的缝纫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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