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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第2页)

万籁此皆寂,惟闻钟磬音。

——唐·常建

有时候,也想学某位僧者,在红尘中禅定。晨起时,泡一壶清茗,点一炉熏香,在窗明几净的课堂静坐。看一盆文竹淡定心弦,一只鸟雀栖在窗边,不鸣叫,似在遥想某个远方的故知。待到茶凉却,香燃尽,我心绪一如初始,并未参得什么,但我深知,这个过程没有纷扰,不思尘念,就是一种禅定。

并非一定要是佛门中人,或是居士,才可以参禅悟道。人生原本就是一册禅书,每个简单的章节,都蕴藏深刻的玄机,而每段繁复的过程,也不过是一些简洁的组合。我们总喜欢抱怨自己的庸常,却不知,一颗平常心才能参透深邃难懂的人生。真正的禅书,是众生都可以读懂,一个平淡的词句,可以启发出深刻的道理。生活若禅,用禅心来宽容一切,苦闷必然会随之减少,而闲淡则会萦绕在身边。

记得年少时读过一句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那时候,对禅的向往,是一种超脱遁世之念。只觉远离万丈红尘,避开世俗纷扰,就是禅者之心。世间之人当居闹市之内,而僧者则该寄身于深山庙堂。若将之寻找,必然要穿过幽深的曲径,禅房隐藏于花木丛林处,不为俗世干扰。历来古刹庙宇,建在深山崖顶,是为了让僧者可以在大自然中静坐参禅,和清风白云一起修炼,与花木虫蚁共悟菩提。黄卷青灯是知己,晨钟暮鼓是良朋,唯有耐得住清贫和寂寞的人,才会深知人生苦乐。

古来亦有许多高僧尝过禅林孤寂,选择出尘入世,在最深的红尘参禅。秦楼楚馆亦可以成为菩提道场,歌舞是梵音,酒肉作素食。那是因为他们的心早已清净若水,再无任何的欲求可以将其困扰。人生若流水,心在流水之上,身处流水之下。年华流逝,一去不回,而思想却随光阴沉淀,愈积愈深。一个不受物欲捆缚的人,才可以超越自我,度化别人。

许多僧者,最开始的修炼坐禅,也许是为求自我解脱,离尘避世,难免有消极的思想。到最后,被经文中的禅理感化,便忘却自我的存在,而心系芸芸众生,只想将众生从苦难的尘网中解救而出,让他们懂得,任何的眷念、难舍都是自寻烦恼。所谓因果自偿,尘网之中,处处皆是荆棘,若不动,或则不伤,若挣扎,则伤痕累累。静,可以摒除一切执念;善,可以化解一切罪恶。

其实“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只是给深陷俗世之中的人,一种幽清的意境。他们曾经对繁华深信不已,之后必定会对清淡另眼相看。就是如此,你当初为情感执著不悔,到最后,会发觉所有欲生欲死的情深都不值一提。人生的书卷填得越满,心就越空。日子就是这样,送走了今天,又怀想着昨日,还在期待明朝。我们一直以为的归宿,原来也只是驿站,那么多仓促地聚散,像是流云一样,来来去去,没有安定。

后来知道,写这句诗的人叫常建。唐代诗人,但字号、生卒年均不详。中过进士,却一生沉沦失意,来往在山水之间,其诗意境清迥,语言简洁自然,造诣独特。这首《题破山寺后禅院》因其幽深的禅意,超远的境界,而深受世人喜爱。想象一个清凉的晨晓,诗人踱步去古寺,看阳光从林间悠然流泄,曲径通幽,花木藤蔓爬满了禅房,墨绿的时光静静地绽放,灵动的鸟儿在林间嬉唱,心便在一潭静水中渐渐空无。那是一个不受惊扰的禅界,寂静得只能听到隐约的梵音,低吟着前世的一段心语。

就像此时的我,一个人,一杯茶,从深秋的晨晓,坐到午后。阳光从窗棂间轻洒进来,落在一卷翻开的线装书上,惊动了我一场没有做完的梦。梦回唐朝,千年前的长安城,是许多文人雅士共有的一个梦。秋雁文章,菊花心事,同样的光阴下,每个人过着属于自己不一样的人生。有些人,相隔千年,可以推心置腹;有些人,近在咫尺,却形同陌路。同样是一本唐诗,不同的人,被不同的词句打动。情感是人性致命的弱点,你喜欢的人,也许平凡,却让你无法忘怀;你喜欢的句子,也许寻常,却让你爱不释手。

有时在想,缘分究竟是什么,让禅者这般信任和依恋。许多人背着缘分,不辞辛劳地做着努力,却发觉,兜兜转转,还是抵不过宿命的安排。有缘分的,纵是逆道而行,终究还是会走到一起。无缘分的,像藤一样纠缠攀附,也会枯死分离。我曾经喜欢芍药花的另一个名字,叫将离。这个名字,有一种令人神伤的美丽,像一支哀婉的古曲,唱到最后,渐行渐远地让人好生不舍。

人生最怕的就是分离,最痛心、最不舍的莫过于将离。十指相扣的手,缓缓地松开,深情相看的眼眸,瞬间就捕捉不到彼此的神韵;转身的刹那,连落泪都是无力的,这就是将离的无奈。我甚至很难想象,大朵的芍药花,开到鲜艳,开到极致,又如何会有这样一个悲情的名字。任何的情深,都会惊动光阴,记忆会酝酿出灾难,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悲喜自偿。

现实太沉重,沉重到一枚秋天的落叶,都足以将行人砸伤。季节仓促地更迭,使得我们再也不敢一意孤行。收藏落叶,折叠记忆,是为了在薄淡的时候,可以有过往重温。在生活面前,我们曾经富足到可以任意挥霍,有一天却穷困到一无所有。那时候,你我连取舍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够站在一棵枯树下,看这起起伏伏的世界,看到于心不忍。

也许这位叫常建的诗人,早已体味过将离的无奈、失去的残忍。他不愿与现实有太多的纠缠,便让自己从闹市走到古刹,由喧嚣转至平静。他在山水中参禅,用他幽淡的心绪,感染了万千世人。看完这首诗的我,心灵仿佛都停止了漂泊,宁愿重新修改人生已经编排好的故事章节,也不肯再辜负任何一段宁静的光阴。

第四章 枫桥,那场涛声是否依旧

枫桥夜泊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唐·张继

我曾无数次想象自己是姑苏城的过客,在一个红叶满秋山的季节,乘一叶小舟顺流而下,只为抵达萦回在梦里多年的寒山寺。多少人,因为唐人张继笔下的《枫桥夜泊》,而对寒山寺有了一种难舍的情结。千年前的霜夜,一个漂泊的游子乘着客船经过姑苏城外,被点点渔火触痛了客愁,寒山寺夜半的钟声,却唤醒迷惘的路人。千年以后,桨橹划过的地方涛声依旧,那些手握旧船票的人,又将登上谁的客船?

江南就像一个梦,这个梦轻轻地落在每个人的心间,使得我们在有生之年,为这场梦而痴心不改。我自问是个清淡的人,却依然无法逃脱梦的纠缠,为了一场杏花烟雨,为了一剪庭院月光,便背着简约的行囊,走在青石铺就的小巷。来到水乡江南,是为了圆梦,这梦就像是前世未了的宿愿,在今生必然要以一种痴情的方式来完成。

已记不起第几次春去秋来,日子过得久了,才知道人间红尘,无法用时光来丈量。站在古老的枫桥上,刚看过一场雁南飞,它们的离去是那么地坚决。而我却像是一只离群的孤雁,明知寒冷的秋霜会冰冻如流的记忆,却甘愿落在尘网,折翅敛羽,蜷缩在梦的巢穴里不肯离开。是舍不得寒山寺悠悠回荡的钟声,还是在等待千年前那个过客转世归来?抑或是留恋一枚秋叶黯然神伤的眼眸?

千年了,星移斗转,沧海桑田,多少人事早已更换得面目全非。人间的情爱离了又聚,聚了又散,寺里的僧者换了一代又一代,就连寺内悬挂的古钟也不是那口唐钟了。唯有寒山和拾得两位高僧,端坐在寒拾殿内,接受众生的跪拜,也度化芸芸众生。城市的变迁抹去了许多旧痕,熙熙攘攘的市井,似乎从未走进过枫桥。纵然寻访寒山寺的游人无数,他们亦不忍带着纷扬的尘埃,来到这方净土,只希望把水乡美好的梦,留给后世,让人们都记得,纵算是萍水相逢,也要拟下情深的约誓。

我甚至想过,回到千年前,我是居住在姑苏城外的贫女。守着一间柴门,种植几树桃花,自酿几坛陈年佳酿,只为收留为寻梦而来的他乡异客。这里绝不是他们的归宿,绝不是,只是给迷路之人一个避风的港湾。他们赏阅过水乡的风情,朝拜过慈悲的佛祖,又将摆渡船只去远方。那一晚漂泊至枫桥的张继,是否会拴住客船,在柴门和我共饮一壶佳酿?又是否会讲述长安城的繁华,大唐天子的威严,以及一个诗客行走于世路的艰难?

显然这一切都是虚构,因为千年以后,没有谁知道有过这样一个农女。而寒山寺却因为张继的一首诗而远近闻名,成为姑苏的游览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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