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北叟颇知其倚伏 祓禊
十年前,王梁代欧阳歙任河南尹时见洛水水道淤浅,不便漕舟运行,于是穿渠引水注入雒阳城下,可是渠道挖成后,水却没有流过来。挖渠饮水失败,王梁在建武七年被弹劾,当时刘秀念他往日功勋,便放他到济南做了太守。
建武十三年功臣增邑,王梁也在名单之列,受封为阜成侯,可转眼才过一年,他便逝于任上。
如今洛水依旧长流,可昔日的故人却一个个都已经不在了。
难怪刘秀会唏嘘感慨,实在是原来陪伴过的那些旧友同伴离开的太多了。人生无常,近年来刘秀忙于政务,时常夜不能寐,他年轻的时候仗着自己身体好,在战场上厮杀浴血,到如今随着年纪的逐渐增大,身体状况衰退得尤为厉害。太医令也曾对他讲解一些养生之道,但我明白,如今的刘秀是无论如何都静不下心来了。
他性仁慈,却不等于不善心计,处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整日琢磨的事只怕比原先更耗神。
去年王梁死后,多年未犯的心绞痛居然再次发作,我感怀过往,不免郁郁寡欢,刘秀便以“奉朝请”的名义,将陈俊、臧宫、朱祜等人先后从地方上征调回京城。
朱祜回京后,刘秀赐他白蜜一石,追忆二人在长安太学求学时做蜜合药的往事。翌日,朱祜便上缴了大将军印绶。
“娘——娘——你也来玩!”
洛水泱泱,刘荆光着脚丫,和刘阳、刘苍、红夫几个人一起在河边踩水玩。
我回过神来,淡淡笑着,朝他们摇了摇手。
一年一度的上巳节,适逢旧友重逢,刘秀的兴致极高,带着满朝武、公侯一起到洛水祓禊。这场暮春之禊,搞得空前轰动,京城贵胄,几乎倾巢而出。洛水河畔,朱帷连网,耀野映云,这场盛宴真是一点都不比两年前罢兵权的那次逊色。
“在想什么?”伞盖蔽日,我仰起头来,华盖下的他笑容带着难掩的憔悴。
他挨着我坐了下来,因有内臣在侧,我按礼起身避席却没想被他一把摁住。
“坐着别动。”他没让我起来,挥挥手打发那群侍从退到十丈开外。
河水清潺,鼻端嗅到清新而熟悉的香气,我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笑什么?”
“秀儿,觉不觉得你更适合做个商人?”
“嗯?”他眯起眼。
“一石白蜜换了一个大将军绶印……”
他突然起身离开,我看他走到一株柳树下,径直抽剥柳条。
我没动,仍是静静的坐在原处,过了半晌,正低头怔怔出神,额头上倏地一凉。刘秀笑吟吟的将柳环儿戴在了我的头上,弯腰俯身望着我,和煦的微风拂过他的脸庞,我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将手贴在他的面颊上,细细抚摩。
“我戴这个好看么?”
“好看。”他笑答,眼神温柔如水。
我抿嘴一笑,从头上摘下柳环,他递手过来,手上捧着一束野山雏菊。我莞尔一笑,心里暖暖的,他跪坐在我面前,将雏菊一朵朵细心的插进柳藤隙缝。
“其实……”我捧着花环,扬起笑脸,小声说:“我很喜欢,一直都很喜欢。”
他笑了起来,笑声震动胸膛,阳光映照下,他的鬓角折射出一道银芒。
心,倏然胀痛。
我僵硬的维持着笑容,可心里却又酸又涩,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捧着他的脸,贪恋的看着:“秀儿,答应我一件事。”
他一怔,缓缓收起笑容:“朕本就欠你一件事,只是,现在尚且为时过早。你再等等……”
“不是那个。”我靠近他,依偎进他宽厚的怀,汲取着独独属于他的味道。我勾起他的手指,与他拉钩,虽然极力使自己保持平静,声音却仍不由哽咽起来,“你要答应我,要活得比我更长久。”
胸口震动,半晌,他的胳膊环上我的腰,紧紧箍勒住:“痴儿,我比你年长九岁……”
“我不管,我要你好好活着,留给我再多的子女,他们长得再像你,也始终不是你。”我噎声,想到那些离去的故人,心里莫名悲恸,“所以,你不能再这么不顾惜你的身子,你是我的……顾惜你自己,才是真正顾惜我……”
腰上的胳膊环得更紧,他是我的秀儿,如何能不懂我的意思。
“你……别做傻事。”
“我一向傻气,做事冲动,你又不是不了解。你若活得没我长,又岂能管得住我不做傻事?”我任性的威胁着,虽然明白这种威胁实在很无理。
他抽了口气,须臾,才哑声保证:“我答应你。”
我将花环戴到头上,抛开心头感伤,笑道:“好巧的手,再编几个小玩意给孩子们玩。”
他点头应了,从席子外的草丛里挑了一种宽叶的韧草,细细的编起了小东西。
我在一旁指指点点,不等草编物成型便胡乱猜道:“这是什么?蝗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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