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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第1页)

是商橒毕生难忘的。曾经她以为小圣贤庄的弟子都是一些只会耍耍嘴皮子的书呆子,可是就在起义后的一个月,消息传到桑海后,有几乎一半的弟子都卷入了起义浪潮。掌门伏念并未拦截,也许他也感觉到了即使阻拦亦无甚用处。

几年前的焚书令并未波及到小圣贤庄,秦始皇的特使传达皇帝旨意时说小圣贤庄将作为国家藏书,不在焚毁禁令之内。这一旨意的确让庄内许多人都放了心,唯有伏念仍是深深地蹙着眉头。破天荒地,他深夜造访了商橒,因为在他看来,这件事情一定是另有隐情的。

商橒也冥思苦想了很久也想不通这背后的含义。她所熟知的历史里其实并无小圣贤庄,也许是后人以讹传讹将名字改了也未可知。只是焚书令这样的禁令竟然能对小圣贤庄法外开恩,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直至半月后,张良独自返回时,商橒才猜到了七八分。

那还是她第一次看见张良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神采奕奕的风华,他整日地板着脸,极少说话,看着像是在谋划什么事,可又觉得他很悠闲。商橒对张良了解不多,但从颜路那里也多少知道一些。

淫雨霏霏的一个清晨,她撑了一把竹骨伞,敲墙了张良倚竹阁的门,在看见来人是她时,张良的脸上有略微的讶异,但谋圣毕竟是谋圣,不过瞬息几秒,便平复如常人一般。他将她请进屋,正要行礼时商橒说:“还是如以前一样,唤我阿橒。”

“这如何使得?”张良叠着手,生生被商橒抬住,“如何使不得?我与子倩也算熟稔,且在我们那儿并不太在乎这些,况且……你可是张良啊。”

“呵……倩儿曾经也说过这句话。”他也没坚持,等商橒跪坐在了榻上之后,他倒了两杯清水,“阿橒,是不是你们那儿的姑娘都很固执?”

商橒淡淡道:“固执?”摇摇头,“不……不管时代怎么变,人性不会变。这个时代不也有如雪女一般隐忍的女子么?可是你却并不觉得她标新立异,对不对?”

张良看似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案几,发出啪啪几声之后是窒息的静谧,接着他说:“所以……在你看来,她这样做是对的?”

商橒不置可否,只是反问道:“她所做之事可曾有害正义公道?”

张良摇头:“不曾。”

“既然不曾,你又何必如此介怀?”窗外的雨又渐渐下得大了,这让张良想起几年前,同样是下雨的清晨,他风尘仆仆地从墨家赶回,青衫已湿了大半,轻轻叩响小圣贤庄的门扉时,是一脸笑意的她将他迎进门,他接过伞,她抱着他的行李,轻轻地说着“师公,欢迎回来。”

那还是第一次让张良觉得旅途的终点有一个人等着,其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哪怕这样的幸福会让他心生顾忌,或者成为日后掣肘他的弱点。

“子房,她是学历史的。”

商橒冷不丁的这一句话让张良很是疑惑,在这个时代文史哲是不分家的,就算往上古时代去推,史官还和巫医密不可分,近世的历史,均为国史,平民极少有学习他们的机会。或许换做其他人,张良不会信,但这人是萧子倩,他又不得不信。

千言万语,到头来也只能淡淡问一句:“那又如何?”

跪坐在他对面的商橒亦是淡淡一笑,不得不说她与萧子倩是极为不同的——虽然两个人在很多事情上都不怎么靠谱。她推开靠着自己的一扇窗,清风徐来时,她说:“真正学历史的人,会比大多数人都尊重历史。也更加懂得那些逝去文明的珍贵……我不知道子倩是如何的说辞,竟能说动始皇将小圣贤庄辟为焚书令外,在你看来她这是以身犯险,可是在我看来,除了以身犯险之外,她在尽她最大的努力去修正遗留千载的遗憾。”

“……”

“这场火烧掉了太多的东西,你可知道……《乐》在我们那个时代已经失传了。”

张良忽而微微一笑,本就好看的脸此时更是多了几分女子才有的柔美。商橒不得不在心中暗叹一句司马迁果然慧眼如炬,仅凭几张抽象的画作就能断定生于他前的张良堪比妇人好女,啧啧……该怎么说呢?应该是于抽象中看出了写实罢……

“阿橒,我觉得……你和倩儿,均是让人值得尊敬的。”

商橒一惊,抬着杯子的手立刻便放了下去,她连忙摇头,似是有些惊慌失措,“尊敬?咳……你、你怎么想到会这样说?子倩我不知道,但是我……似乎离这两个字有点儿……远?”

谁知张良听了她的这一席话反是摇了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追寻的东西,而你和倩儿……我隐隐觉得,虽看似微不足道,细想下来却能令人回味无穷。”

“哦?是么?”商橒笑笑,“能得子房这样的评价,当真喜出望外。”

“喜出望外?”张良不解。

“在我们那儿有这样一种说法……”商橒掰起了手指头,一个一个说道,“文圣孔子,诗圣杜甫、画圣吴道子……”她嘿嘿一笑,撑着案几凑近了张良,“先生知道自己在后人的眼中是何者?”

张良蹙眉,除了孔子之外,商橒说的其余两个当真闻所未闻。不过能称一圣,应也算通天彻地之大才。他摇摇头,等着商橒解惑。然而商橒只是嘿嘿笑着,理了理身上的衣衫似是要起身而去,在她拿起来时的那把竹骨伞时,啪地一声将伞撑了,盖住了她一半的脸,于细细雨声中,只听她缓缓说了两个字——

“谋圣。”

往昔之事仍历历在目,见过的人,说过的话……只是许多东西已悄悄改变,比如萧子倩,比如莫逸轩。虽然生命依然年轻,在经历了楚汉战争之后的盛世,即便是商橒,也不得不感叹岁月匆匆。

萧子倩是在汉四年时回到张良身边的,当问及秦朝覆灭之后她去了哪里时,她总是笑着说不过是在这遍地狼烟的土地上流浪了四年而已。所有人都知道,在这样的乱世流浪是一件多么辛苦的事,然而她却只字未提。有时张良逼急了,她就指着凌虚说——“你看,这把剑跟着我漂泊四年仍旧未减半点光华,你是不是该夸夸我对它保护有加?”

每每如此,张良也只能无奈扶额。后来刘邦在张良的劝说下打算迁都咸阳,自然萧子倩也是跟着去了,商橒和颜路仍然留在了桑海,因为商橒说她喜欢桑海。小圣贤庄还如往昔一般,只是少了三当家,弟子们都觉得有些不习惯。但学习终究是不能落下的,本该张良教授的剑术,如今由颜路接掌。

商橒出于好奇,好几次都在窗外偷偷地看上几眼。颜路与张良的剑法是极为不同的,若说张良剑法飘逸,颇具道家风骨,那么颜路则是中正平和,堪称儒家典范。剑势平稳,剑气凌厉,与他所拿之承影倒是颇为相得益彰。

商橒不懂剑法,其实她不懂的东西实在太多,譬如该如何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这么多年了,若是没有颜路以及小圣贤庄的庇护,她觉得或许自己早已消失在这个世界。所以她很佩服萧子倩,觉得有勇气在这乱世流浪的人都是令人值得尊敬的。

她又独自一人去了有间客栈,找丁掌柜要了一坛桃花酿造的酒,自斟自饮了起来。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颜路说桃花性寒,让她不要多饮,她也确实将这句话听进了心里,许久都不曾再喝过。只是……

颜路到有间客栈时,看见的便是默默饮着酒的商橒,脸上的神情与这屋外晴朗的天气恰恰成了反比。商橒听得出颜路的脚步声,故而也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放下了陶杯,淡淡说着:“今天……我看见了一个人。”

“……什么样的人?”颜路跪坐在了她的对面,也顺便将陶杯和酒放到了她够不着的地方,她的手有些湿冷,他微微蹙眉,将她的手握在了自己掌心。

商橒不过是抬眼看了看自己的夫君,而后又垂下眼来,“一个……和师父背影很像的人。”她似乎是自嘲地笑了笑,“我一直跟着他,看着他回到自己的家里,直到门闩落下的声音响起,我还是希望他能回头看我一眼,或者听他唤我的名字……我在他的家门口站了很久,既希望他出来,又害怕他出来……”

颜路沉默了有顷,他知道不管是商橒还是萧子倩,对她们所生长的那个世界均有一份割舍不下的情感,毕竟那一个地方于她们而言,叫做“故乡”。商橒常说月是故乡明,萧子倩常说“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他问她:“当年月神已找到空间罅隙,那时你和子倩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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