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路走一路查探下来,何当归终于远离了这片血腥气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苦竹林,悄悄打开虚掩的后门,她走进了灯火通明的听竹院,在院子一角的泥土中仔细蹭一蹭鞋底的脏物。见四下里无人,她迅速地抄捷径奔进了东花厅的卧房。
等她奔上了长长的回廊之后,另一道暗红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后门的一片阴影中,长久地面朝着回廊尽头的那个纤细背影,静立如鬼。
宁渊双眉紧成一团,思考着眼前的两个疑团。
是什么人出于什么原因做了这样骇人的事,这一点倒可以容后考虑,眼前最令他惊讶的是那小女子的不寻常的反应。
之前瞧见那一地染血的碎骸,宁渊自问连他的心头都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在他想来,有兴致去做这种令人作呕的事情的人,朱元璋算一个,朱棡算一个,曹鸿瑞算一个,耿炳秀又算一个,没想到世间竟还有另一个如此辣手毒心的人。想到了自己母妃的事,他顿时对这一地的东西深深厌恶,转而绕了一条远路走过去,刚要从后门步入听竹院的时候,宁渊敏锐地感觉到百丈之外传来极轻的踏叶而过的“沙沙”脚步声,一回头,他就捕捉到了那一道青色的翦翦纤影。
宁渊的第一反应就是,他要立刻离开这扇后门,转道绕去前门回西花厅!
虽然他的伤势只疗养了一下午还未有起色,不过用遁术从后门瞬移到前门还是可以办到的!等那个小女子的尖叫声引来了所有的人,到时无论是后门还是前门都会挤满人,自己再想无声无息地回房就难了!他讨厌罗府那群跟鸭子一样吵的女人!
只是在遁走的前一刻里,鬼使神差的,他又扭头看了一眼那个曾用言辞恫吓过自己的小女子,印象中他还没见过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哪怕是在马蹄踩上她的时候。宁渊微微勾唇,心中冷笑道,想来她见到那一地碎尸,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口中的哭叫声一定很悦耳……
宁渊幸灾乐祸地抬眼望过去,只见那个一身青衣一袭青绒兜帽斗篷的小女子盈盈娜娜地从湘妃竹丛中走出来,时不时地回头往后面黝黑黑的林子里瞥一眼,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宁渊薄唇弯起一个讥讽的弧度,谁让她逞能跑进去,如今才知道什么叫害怕吗?哼,更让她害怕的还在后面呢!
果然,那小女子开始注意到了她前方的那片东西……然后,她露出了一个又好奇又疑惑的表情,快走两步跑上前去。
待她跑近了之后,宁渊立刻侧身藏进了院墙的阴影之中,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一直为大宁之事忧思萦怀的心头,突然浮起了一点久违的兴味,只见那小女子睁大了一双晶亮的水眸,眸中是无法掩饰的讶异、震惊和……兴味。
只见她左手仔细地收起青绒斗篷的下摆,右手不紧不慢地拢一拢耳边的碎发,优雅地弯下身子……对着一地碎尸左看右看,先是把头凑近了看,然后抬起头露出一个思索的表情低下头接着看,一路踩着满地的鲜血碎尸走过来一路兴致勃勃的细看,最后走到了听竹院的后门,她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最后一眼,转身走进了听竹院。
待她走远之后,宁渊才从阴影中缓缓走出来,冷然遥望着那道背影。
那个小女子是什么人?
她认识天下罕物火烈花……她做的疗伤药比御药房的那些药更管用……闹市上,她居然为了一个毫无关系的小儿差点搭上了一条性命,他从未见过第二个闺阁贵女,会为那些命如草芥的平民做到这种程度。
旁人不说,就说他的长姐临安公主,一贯都是以慈悲博爱的面孔示于人前,每月都会亲自去京城外的大梁庙,亲自派钱派米给穷苦的百姓。他一直都以为长姐对那些人是寄予了无限同情的,直到有一次他随长姐一起去寺庙派冬衣,一个七旬老妪上前叩谢时扯住长姐的裙摆摇了一下,那一瞬他分明瞧见长姐眼中流露出了难掩的厌恶之情。后来长姐称乏去了趟内堂,再出来的时候她的衣裙就跟之前的那套不一样了,后来,他避开众人溜进后堂,然后在屏风后的火盆中找到一团被烧成黑炭的布料。
那个小女子有点意思……他记得罗老太君管她叫“逸姐儿”,她的名字中有一个“逸”字吗?那姓氏又是什么呢?她是罗家的外孙女……不知道她的父亲朝中哪一派系的官员……会让女儿跟陆江北这种外客见面,可见她的父亲大概也是一个跟长夜阁关系密切的京官,莫非是四哥燕王一派的官员……
一个出奇的博学、冷静而美貌的女子,年方十岁,待字闺中……虽然出身够不上做他的王妃或者侧妃,不过如今他的大宁王府中只有侧妃万龄和侍妾周菁兰两个人,偶尔回到王府的时候倍觉冷清,若是有这么一个有趣的女子装点在府中,想起来倒是件很有趣的事,不就把她讨走做个侍妾吧……而且,这样做还可以剪去燕王的羽翼势力,将其收为己用,真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不知自己已经被某个恶魔暗自惦记上了的何当归一番东张西望,然后屏息敛身,一路避着旁人跑进了东花厅,敏捷地蹿进自己的卧房。发现屋中已经一片漆黑,那被子的形状还是自己临走时摆成的那种又高又鼓的样子。她顿时松了一口气,打算倒杯茶解渴,然后换身衣服去给老太太请安。
可是说时迟那时快,床上的被子突然蠕动了一下,然后从上方冒出来一对圆圆的丫鬟髻,跟着又冒出来一对圆圆的杏子眼。何当归初时被吓了一大跳,转而认出床上之人的面容,立刻笑出了声:“蝉衣你干嘛呢,用被子蒙着头躲猫猫呢?”
蝉衣眼珠子鼓得溜圆,她一把推开被子,在何当归诧异的目光中从床上高高跃起来,直扑过来紧紧握住了何当归的双肩摇晃了两下,然后用尖锐到刺耳的声音,对着何当归诧异的脸孔低叫道:“小姐你怎么能这样呢你去哪儿了?你让我和槐花摘花我们就去摘花了,然后又去帮绩姐姐派钱派药派了好几个时辰才上了马车进了罗府!老太太说你在屋里睡觉让我们去屋里伺候你睡觉,等到了屋里才发现你根本不在屋里睡觉!你为什么不在屋里睡觉?你知道我们发现你没有在屋里睡觉时的心情吗?”
何当归呆呆地看着蝉衣的嘴巴在自己的鼻尖上方一张一合,等蝉衣发作完了,她正要开口作答,可蝉衣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发现你不在被窝里睡觉,我们绞尽脑汁才想到让槐花去屋外面望风,让我替你睡觉的办法!老太太打发了这草那草这蒲公英那香椿芽的丫鬟,先后来问了你十几次都被槐花搪塞走了!”蝉衣卯足的一口气终于用完了,她大喘了两口气,接着低吼道,“小姐!小姐!你知道当时躺在被窝里装睡觉的我的心情吗?我躺在被窝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还以为你被你家那个可怕的表妹给绑架了,一心想着要和槐花去商量好了到老太太那里伸冤告状呢!”
何当归凑着蝉衣说话的时候,脱下斗篷和沾满秋露的衣裙,又倒了一杯凉茶牛饮尽了。桌上有一碟香喷喷的牛乳小月饼,诱人的叫嚣着“吃我吃我吧”,何当归苦恼地看一眼沾着泥巴的手,转头见到妆台旁的盆架上有水,于是迫不及待地溜过去清洗。
看到何当归是这种态度,蝉衣气愤捶着大腿叫道:“如果只是老太太喊你吃晚饭你不在也就罢了,小姐,你知道吗?家里出大事了!就在刚才香椿芽姐姐又来了一趟,说大少奶奶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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