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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第2页)

在夜幕的掩护下,德军飞机越过英吉利海在英国城市上空狂轰滥炸。凡尔赛媾和条约被彻底撕毁,人类又一次在世界范围内互相残杀。但这无法扑灭马克和安妮这对异国恋人之间火一样的热情。他们瞅准敌人空袭的间隙,从拥挤的防空洞爬出来幽会。凄厉的空袭警报不知多少次在他们醉生梦死之际突然响起,探照灯在漆黑的夜空中往来交错,寻找着海峡对岸偷袭而来的轰炸机群,身边的房屋常常转眼间化为灰烬,到处是硝烟弥漫的断壁残垣和无家可归的人群。这一切都伴随着一次又一次的高潮深深烙进少年马克稚弱的心灵,并且永远沉积在他无法感知的潜意识里,左右了他毕生的理性。

安妮的热情在战火的拨撩下越燃越烈,她对黑暗中偷偷摸摸的幽会已经感到十分不满,虽然每一次她都对既往的进程作了大胆的改革。她多次邀请马克趁父母不在家时到家里约会,但总被胆怯的马克婉言拒绝。在他们约会的时刻,马克每一次都规规矩矩重复着上一次的程序,他对目前的境况已经感到满意了,他害怕任何一种创新姿势。但在安妮的进攻下,他的极力招架总是显得狼狈不堪,他总是企望时间在某一个最安全的程式中凝固,万不得已时,他干脆以夜空中轰鸣的机群为借口,中断或延缓安妮的进攻速度,这个小小的诡计往往在高潮到来之前方才得于施展,而在高潮中,即使一颗炸弹落在头上他们也视死如归。

安妮一家都是法国人。她父母早年访问过中国,研究过中国文化,谙熟针灸,与马克很谈得来。这一天安妮告诉马克,父母很快就要作为随军医生参加盟军作战了,他们最后一次邀请马克到家里做客。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德军空袭停了三天,马克敲响了安妮的家门,一个甜润的声音带着雾气从里面传了出来:“推门请进!”

他进去之后发现客厅里空无一人,只听到有人在浴室里淋浴,他小心地坐在沙发上,翻了几页杂志,浴室的门被人轻轻推开,有个少女蹑手蹑脚来到他的面前,那是一丝不挂的安妮。

马克惊问:“你父母呢?”

安妮兴奋道:“他们要参战,到曼彻斯特姑妈家告别去了,今天只有我们俩啦!”

一股新鲜的皂香从安妮细嫩的肌肤散发出来,马克十分害怕。黑暗中的多次幽会,使他的触觉谙熟她身上的每一细节,但他的视觉对她的裸体却相当无知,除第一次幽会见过她白硕的乳房之外。眼前的安妮十分陌生,他第一次看见她鹅绒般闪着金色光泽的阴毛,但他不敢正视那双深情地睨视着自己的眼睛,更不敢去触摸她锦缎般的金发和光洁如玉的肌肤,而此刻斑斓的阳光却透过柔曼的窗纱大胆地轻抚着她的裸体。他害怕了,他害怕自己在不可抑制的冲动下将深匿的秘密泄漏。

他忽然转身落荒而逃,任凭他的情人在后面狂呼乱叫。

出来之后他心中便产生一种强烈的冲动,他要尽快到医院切除那条可恶的尾巴,这东西时刻都在警告他不能放纵。多少次急盼着与安妮约会时他都下过这种决心。他想今天已经到了应该雷厉风行的时候了。他上了一辆公共汽车,准备到最近的一家医院去。

为了不让自己改变主意,他一路上都在控诉这条长尾巴给他带来的种种苦难,臆想着失去它之后获得的种种自由和解放,可是一到医院门口他又犹豫不决。他想,万一医生认为他的尾巴很有研究价值而不愿切除,岂不是自投罗网?!或者切除之后,尾巴被医生制成标本,亮在科学馆供游人参观,让每个游人都以完全不同的方式,想象着那条尾巴以前长在他身上的种种情景……他越想越怕,终于离开近在飓尺的医院,在街上痛苦地游荡。

他觉得自己身上的长尾是一种原罪,却又无法用后天的苦行来救赎。这与人们不小心犯下的错误不同,因为错误时常可以更改,而长尾却不同……不,他想,为什么不可以将它当成一种错误呢?既然别人不方便帮助自己改正,为什么就不可以进行自我批评,自我改造呢?于是他到药店里,买了一些棉花、酒精和其它手术用品,回家关上门,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然后自行更正起“错误”来。

他对着镜子在手术部位上涂些酒精,打了一针麻药,数数时间大约过了半分钟,就开始下刀了。他先在尾巴的根部用力切了一刀,就像切在一根甘蔗上,露出一圈白肉,一点都不疼,说明麻药起了作用。小刀越切越深,不久便触到坚硬的尾骨,再也切不进去。他的额头上开始冒汗,感到很吃力,脖子累极了,因为要侧着脸看镜子,双手还得从背后伸过去操刀。他忽然有了主意,将一面镜子放在自己的臀后,另一面放在自己前面。这时白色的刀口已经变红,鲜血不断涌出,他用棉花擦了一次又一次,仍然止不住,干脆让它流去,只求速战速决。他很快就发现两面镜子并没有带来多少方便,因为镜面太小,身体轻微便看不到手术的部位,于是换了一种姿势,采用正面曲膝方式更正,费了不少的时间,仍然切不断那条尾巴。他停下来,望着床上的鲜血,想了一会儿,再在尾骨上用力切了一刀,然后按住刀口,另一只手拉着长尾,企图将它折断。但是尾骨锚链般节节相扣,接口活动柔软,强力无法折断。鲜血越流越多,从床上流到地上,最后向门外流去。

女房东从门外经过,看见地上淌满鲜血,惊呼:“马克你怎么啦?快开门!”

三十六

花了不少金钱之后,多国考察队暂时在龟村安顿下来。龟村的警戒人员渐渐撤去了,“考民”关系日渐得到改善。不料,龟村突然来了两位不速之客,一位叫吕余,另一位竟是陈皮,他们的到来令多国考察队与村民的关系再度紧张。我们一时竟猜不透他们到龟村的目的。

乍一看,吕余这个人长得还似模似样,而且多少流露出一些对国家和民族的忧患意识。可惜他二十岁便开始脱发,直至三十七八岁,头发竟然没有完全脱光,仍然有些淡黄的头发在坚守阵地,这些倔强的残发多数固守在脑袋四周而顶部的战士早已壮烈牺牲,战场也打扫得十分干净,因此形成了一种地方包围中央的态势。他每天出门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小心翼翼地将地方兵力一根根调拨到中央,形成地方支援中央的新格局。

六年前,吕余以某个大报的记者从北京调来广州。面对灯火辉煌的大厦川流不息的TAXI,面对广州人大把大把的钞票和五花八门的生财之道,他高傲的自尊心刹那间便沉溺了。过了很长时间,他才猛然领悟到自己浑身上下弥散着广州人罕见的文化气息,于是,他南下的背囊里便仿佛装满了北京的名胜古迹和上下五千年的中国历史。从此,他就肩负着沉重的历史使命,挂着公家的高级相机像考古专家一样在广州城上蹿下跳,四处鸟瞰。最后,他兴奋地发现:广州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文化!于是,他一度因囊中羞涩而低垂的脑袋又一次高昂起来。不久他一篇篇如何提高广州人文化素质的文章使出现在大小报刊上。

有一次我们恰好在一起采访。他在我面前如同铅一沉重,仿佛中国的前途和人类的未来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其他人则双手插在裤袋里靠着电线杆悠闲地吹着口哨。他向别人倾诉文化的目的就像是让大家分担一下自己肩上的重负,因此他一见到我就想将担子卸给我,在我面前侃了两个小时文化。

望着他地方支援中央的脑袋,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将他双脚捆住倒挂在树上的欲望,想象着眼前这个大谈文化的家伙倒挂在树上的情景;他调拨到中央的兵力由于地心的引力而无力地垂下来,接着他肚子里的墨水即所谓文化,会通过嘴巴从胃部流出,然后再将一个测量文化的量具放在他的下方,收集从他嘴里流出来的文化,于是,在他滔滔不绝向我倾诉文化之际,我看见从他嘴里流向量具的文化升到初中的刻度便由线状变为滴状,此后每一滴比前一滴到达量具都要花更长的时间。当他最后一滴文化艰难地落下来时,我看见量具的刻度上标着高一。

尽管如此,我仍然觉得,像他这种初中还没有毕业就去北大荒的知识青年,今天的文化程度能够达到高一年级的水评已经十分难能可贵了,要是他不会标榜自己很有文化的话。

他曾经参加过“伤痕”文学运动。借助小说痛骂十年动乱催毁了自己的青春,否则像他这样聪明的人早已学有所成了。可是,随着他的小说不断得到承认,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成功无法跟过去那一段被痛骂过的历中分开。并且发现,这种痛苦经历正是咄咄逼人的年轻一代所缺乏的,于是他开始背叛自己过去的观点,将被咒骂过的历史当作胸前的一块光荣的伤疤,一有机会就亮出来向青年男女炫耀,结果过去的痛苦历程又变成今日携带青少年随意参观的乐园。

如果他稍有一点记性,就应该不会忘记自己小说中讽刺的那位苦大仇深的专司忆苦思甜之职的老贫农;若是他略能做到言行一致,也早应该将儿子送到自己一天到晚都说青春无悔的地方,并且叫他永远不要回来。更可笑的是,这位没有多少知识的知识青年竟然在博士硕土满天飞的今天,忘却了自己不学无术的痛苦历程,忘却了自己在“文化革命”中砸烂的大批珍贵文物,竟在别人面前大谈起什么文化来。

吕余在广东人面前兜售文化,销路极广,背囊里的存货很快就销售一空,为此他每年至少四次回北京,在那里跟从前的朋友大侃特佩,按他的话来说,是回北京“充电”,说白了,其实是到北京采购文化来广州高价出售,做文化的贩运买卖,也算是搞活文化市场的一种形式吧。可是时间一长他便发现,自己从广东带回北京的文化比北京带来的更多,且价格更昂贵,更能牟取利润,于是,他回北京不再仅仅是采购文化,更多是向北京推销广东文化,从中牟取暴利。他关于广东十年改革开放成果的系列报道在北京引起轰动,并且又精美的装帧结集出版,放在中央首长的案头,成为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决策参考书,最后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出处,竟以一个地道的广东人自居,经常在公开的场合以广东首席记者的身份,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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